被惊扰的梦

有朋友在苏柏亚的天空问大家，你眼中的幸福是什么？随着探讨的深入，她又问了一句：“可有时浑浑噩噩也是一种幸福，是不是啊？”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一篇我想写但没动笔的东西——《被惊扰的梦》。

Tad James的《The Secret of Creating Your Future》讲的是一个巫师（Wizard）逐步引导一个叫Milon人，向他展示宇宙的真理并帮助他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意义的故事。快结束的时候，出现了有意思的一问一答。

Milon: I have done all you have asked so far. But where is this all leading? I mean where have we come from, and where are we going in this life? Above all, why are we here? （Milon：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做了你让我做的一切。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这辈子，从哪来，又要到哪去？最重要的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The wizard smiled, "Finally, Milon, it’s time to take up the unanswerable questions, isn’t it?" （巫师笑着说：“Milon，终于到了回答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的时候了，对吧？”）

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时刻。当一个人开始问那些无法回答（也就是我常说的“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的时候，梦已经半醒。先不管答案的质量，能够走到这步，是人生的一个契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能走到这里。这个时刻，就是我说的“心灵出生”的时刻。

美国哲学家Thomas Nagel的《What Does It All Mean?: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你的第一本哲学书》）是一本哲学入门书，里面探讨了9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1、外部世界是否存在；2、他人的心灵；3、身心问题；4、词语的意义；5、自由意志；6、对与错；7、公正；8、死亡；9、生活的意义。这些问题，是很好的出发点。

生命至今是个谜，也许永远都是。我们都试过在梦中醒来，但醒来后，我们是否依然在另一个梦中？如果人生是梦一场，活在梦中好，还是清醒好？这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们只能给出自己的答案。猪这辈子幸福吗？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无忧无虑。假如猪突然有了思想，它会否为自己“浑浑噩噩”的一生而感到痛苦？也许会。如果我们就是那头猪，如果我们的心灵出生了，也许是场灾难，因为我们不再幸福，我们开始痛苦。

但生命的本质就是一个自我拯救的过程。从美梦中（低层次的幸福）醒来->感到痛苦（因为对现状不满）->驱除痛苦（起初是自然反应，对某些人，甚至变成刻意的、有计划的行为）->重新感受幸福（更高层次的幸福），是生命力的最顽强表现，蕴含着巨大的意志力。从梦中醒来的人，结局未必都是幸福。也就是说，在低层次的幸福，与高层次的幸福之间，汹涌着巨大的痛苦洪流。逃离痛苦的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烦恼，需要极大的付出。每个人身上的能量不同，没有能力驱除痛苦的人，往往死在痛苦中，而这时可能离幸福已经很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自杀的人都是弱者，因为对活在巨大痛苦里的人，生比死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前者选择了前进，后者选择了放弃。

回到“浑浑噩噩”这种幸福好不好的问题，要回答，首先得明确一个人的人生目标，而这建立在那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之上。人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因为欲望和能力存在差距。打个比方，如果娶妻的条件是“女的就行”，肯定不会痛苦，可如果想娶最漂亮的老婆，又没有任何吸引美女的本钱，自然很痛苦。欲望和能力没有差距或差距不大的人几乎没有痛苦的烦恼，这种人醒了后也会很快重新获得幸福的。对于欲望和能力存在巨大差距的人，如果这种差距在有生之年肯定无法消除的话，这种人最好永远活在梦中。至于差距不大那一拨（大部分人属于这一类），只要不断地调整欲望和能力，这辈子还是有盼头的。根据以上的分析，从比例上来看，大部分人即使从梦中醒来，都不会陷入生活的危机。但是我发现，绝大部分的人都有种惰性，缺乏一种鞭策自我前进的动力。也就是说，生活怎么样就怎么样，即使很不满，也不会去做任何调整。这样一来，还是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比较幸福。

不过话说回来，“浑浑噩噩”虽然是个贬义词，但如果有条件在那样的状态下度过一生，的确也算是一种幸福（年轻的男人例外）。我就曾经希望把自己懂得的一切，能够看到的一切，体会到的一切都塞进一个我很爱的女孩子的脑袋里，政治、经济、文学、哲学……我希望当她心灵出生的时候，毫不费力就能跳出苦海。但是我逐渐发现，对于没有任何欲望（生存压力）的人，他（她）需要的其实不多。而且我说过，要把责任担起来。于是从某天开始，我不再讲深奥的东西，开始讲笑话。现在的我，并不希望身边的人有多强的能力，体现出多坚强的意志力，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就好。爸爸是我的榜样，让我活得像条寄生虫一样。他挑过的担子，我要接起来。我目前的理想，是希望可以让家人活得像神仙一样（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浑浑噩噩”吧，除了我的儿子，如果有的话）。最起码，他们去商场买东西，想买啥就买啥，不用盯着Price tag想来想去。虽然我现在还很穷，但是Tad James说Money is an abstraction of work，对于自己的价值，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归根到底，梦中有梦中的幸福，醒来有醒来的幸福。但是，一个被惊扰的梦，永远无法做下去。希望所有梦中人，醒来的人，都能最终感受幸福，层次就不追究了吧。

2008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