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一生里所有的故事,大多都与男人有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的父亲绝对是这些人里面最爱我的那一个。
正如艾青的诗里写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的,父亲对我的爱是如此深沉,以至于我每每想起他的时候,眼里总噙满泪水。
(一)
我母亲说,在我出生的那天晚上,父亲坐在床边的书桌前卜了一卦,算出我是女儿身。母亲心里有些悲伤,因为在那个全靠劳动力解决温饱问题的年代,女儿可使不起三斤力啊!
但我知道,我父亲一定非常爱我的,在我还未出生之前,他就已经给我想好了名字,满怀欢喜地等待我的到来。
我出生之后,父亲逢人便高兴地说:“我得了个千金!”母亲听人转述之后才放下心来。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那么忙。他忙完村里的事,还要忙地里的事情,忙完地里的事,又要忙家里的事。帮母亲挑水种菜,放牛喂猪,还要做家务。夜深了,我们都已经睡觉了,村里的乡亲找上门来,他又起床开门让他们进屋。帮他们解决那些矛盾纠纷,常年累月都是如此。
父亲总是留给我一个高大又挺拔的背影,匆匆来去,很少有陪伴我的时候,但他从未忘记我这个女儿。父亲像一个魔术师,总会变戏法似的哄我开心。他有时会给我带回一串亮晶晶的葡萄,有时是一个火红的石榴,有时是几只金黄的桔子,又或是几瓣酸甜可口的柚子……母亲说那是他走村串户时乡亲们给他的,他舍不得吃,揣在口袋里带回来给我了。
我的心里满是甜蜜的期待,那些沒有父亲陪伴的日子仿佛一下子也变成了蜜糖的颜色。
(二)
随着我渐渐长大,父亲的背影渐渐萧瑟起来,脚步也渐渐沉重。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能停下他匆忙的脚步,坐下来歇一歇啊!听我唱一首歌也好,或是背一篇课文也好,又或是指导我写写毛笔字也好,可是,他却总是那么忙。
为了得到父亲的关爱和注意,我努力做一个乖巧的女儿,渐渐地,我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邻居和老师们常在人前夸我,“你看xx真漂亮,一点儿都不像农村里的姑娘。”
“你看xx真爱干净,衣服穿一整天也不脏。”
“你看xx,作业写得好工整,每篇作业都是优。”
……
从小到大,我听了太多表扬的话,可我却从未得到父亲的表扬。他一定不知道,我这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得到他的表扬啊!
每次我做错了事,他都会狠狠地批评我,可那时的我却不知道“爱之深,则之切”的道理,每次被他批评过后都会躲起来偷偷地哭,许久都不和他说话。
一直到我上初中时,有一次他代表优秀学生家长发言,他说:“我的女儿,很懂事,一直没让我操过心……”
那一刻,我终于释然了,一时泪流满面……也许,这就是父亲给我的最好的表扬吧!
(三)
我十七岁那年,父亲生病了,一天比一天严重,后来就卧床不起了。有一日,他对我说:“我尽了一个父亲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好的生活,以后,你的人生之路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悲伤,我赶紧走出去,怕他看见我流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即将要被水流冲走的小船,失去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母亲说,你父亲一定很舍不得我们,才拼尽了全力活下来的。在医院里的时候,每日打吊针都是从早打到晚,出虚汗时棉絮都湿透了,甚至上厕所都晕倒在厕所里……他一直咬紧牙关努力配合治疗,努力地吃饭,努力地睡觉。每天咳那么多血,换作一般的人肯定什么都吃不下,也疼得没法睡觉的……
我姑妈也曾经埋怨过我,说我父亲进出医院无数次,我却从来没去看过他一眼。我母亲曾嘱咐我千万别去医院,父亲那时住在内科病房,她怕那些病会传染给我。我也很后悔自己那时太不懂事,竟然沒有去看过他。我想,在他最难熬的日子里,他一定希望能看到亲人都陪在他身边吧,而我这个最亲的人是多么不孝啊!
(四)
零三年的初夏,我陪朋友去汕尾的红海湾去看海,我的朋友听说那里的妈祖很灵验,拉着我千里迢迢而去。
那个清晨,我在妈祖神像前跪到双腿失去了知觉才起身,从庙里出来,海天相接之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我的心里莫名的激动,仿佛又有了无限的希望。
就在那一年,父亲吃了何医生的中药,终于有了起色,病情慢慢好转,后来渐渐地可以下床走路了!
05年,06年,父亲又做了两次胸积水手术,病情渐渐稳定下来。
每次打电话回家,我总能从母亲嘴里感受到父亲的变化。
你爸能做饭给我吃了!
你爸可以下地干活了!
你爸能上山砍柴了!
你爸终于放下面子,骑着自行车去城里卖菜了!
你爸和我做起了小生意,做豆饼卖了!
你爸买摩托车了!
你爸要盖楼房了!
你爸找到一份工作,又开始上班了!
你爸会用手机发红包了!
……
父亲越来越老了,可他却总能给我带来许多惊喜和感动。但是我知道,这每一次变化的背后,他一定拼尽了全力,因为他没有儿子可以依靠啊,所以他只能靠自己孤军作战。
(五)
每次回乡,我总会听村里的乡亲们谈论着——谁家的女儿考取了北师大,谁家的女儿嫁了个香港的大老板,谁家的女儿考进了深圳的海关……我的心里总是特别难受,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也能以我为傲,在那些村里人面前扬眉吐气啊!可是,我终究只能令他失望了!
有一次,我无意间露出悲观的语气,父亲看了看我说,“她们看起来比你好,那是因为她们很顺利地读完了大学,你现在过得也不比她们差啊!”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的父亲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如此和蔼可亲了!要知道,小时候为了得到他的关注,我常常看他喜欢看的书,比如《隋唐演义》和《红楼梦》,又比如《薛仁贵征东》之类的,只是为了能和他有共同的话题。
如今,他常主动和我聊起一些事,比如春日里炒了几斤新茶,比如地里收了多少油菜籽,比如手机里有些什么新闻,又比如哪日做了我喜欢吃的饺子……
我也常和他聊起我的夫君,聊起我的孩子,聊起对未来的一些想法。我的父亲,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比威严的父亲了,他更像是我的良师益友,指引着我前进,给我无穷的力量和温暖。
明天又是父亲节了,我特别想念我的父亲。我想起那个冬日的清晨,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蹲在屋后的台阶上神情专注地拔着那些鸡毛。他的脸上已满皱纹了,花白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闪光……他忙碌了一个早上,只是为了做一顿丰盛的大餐来迎接他的女儿回家。
年少的时候,我从不理解我的父亲,也从未理解父亲对我的爱和苦心,屡次辜负了他的殷切期望,可是他却从未埋怨过我。
到如今,到如今,我才真正读懂我的父亲,也才真正看清人生的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精彩纷呈,也没有别人描述得那么困难重重。我们只需要微笑着一直努力向前进,再前进就好了!
时光像河水一样向前流逝着,父亲对我的爱却从未停止过。我想,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吧,因为我拥有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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