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

1

看到知乎里有人说《笑傲江湖》——

令狐冲与绿竹翁临别之时，走到任盈盈的窗下。他听绿竹翁唤其姑姑，便以为她已入耄耋之年，他走到那“婆婆”窗下，跪倒拜了几拜，依稀见到黄昏里竹帘中，婆婆却也跪倒还礼，听她说道：“我虽传你琴技，但此是报答你赠曲之德，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令狐冲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辈雅奏。令狐冲但教不死，定当再到洛阳，拜访婆婆和竹翁。”心中忽想：“他二人年纪老迈，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下次我来洛阳，未必再能见到。”言下想到人生如梦如露，不由得声音便哽咽了。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令狐冲道：“是，前辈教诲，令狐冲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此，就很难过。过了良久良久，心中还徘徊着那句多多保重。

2

这段时间一个朋友的奶奶去世，她给我说此事时，我正忙碌，直到中午吃饭，直到吃饭归来，直到再开电脑，直到看到那个空白着的QQ对话框，我始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我又想到那个对话框，我打开它，写了删，删了写，我没有说多多保重，我觉得太见外，我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最后只说了一句，没事的。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呢？

今年5月，我奶在重症监护室里终于离世，我就开始明白，面对生死，怎么可能没事？

可是我在长大，人在老去，时间苍苍，人海茫茫，莫不如此。

当年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中写到，张三丰张翠山的情感其实是极重的，但他写得太肤浅，只怪当时不明白。

后来才知道，金庸的儿子在美国自缢身亡，怀着亡子之痛，他只是说了一句只怪当时不明白。又想到《天龙八部》里段誉在天龙寺习得六脉神剑那段，大轮明王鸠摩智初见枯荣大师，说：“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枯荣大师一听，便即凛然，心想自己数十年功夫只能修得半枯半荣的境界，终是达不到“非枯非荣，亦枯亦荣”之境。

这亦是很小的一个细节，无关情节走动，一晃即逝。但后来慢慢大了才觉得这是人生至理。

仿若小时觉得世界非黑即白，非枯即荣；大了后才觉得世界有好也有坏，半枯亦半荣。

然渐到而立之年，才觉得不论是世界还是人事，福祸相依，荣枯周而复始，便是“非枯非荣，亦枯亦荣”了。

3

世界是复杂的，人事是复杂的，想说出一句话，想留住一段情，想明白一个人，想转过百年身，到头来，一切言语，良久良久，只能化作一句不明白，没事和保重。

除此之外，便是无穷无尽的时光了。

兜兜转转转回来，在知乎再次看到《笑傲江湖》的一段，还是令狐冲与任盈盈。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士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那时候大战在即，箭在弦上，情节已到高潮，人生几近既定， 令狐冲正要去救任盈盈，还关小师妹什么事？可令狐冲竟忽然走神儿了——

多年之后，我们都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我有我的战场，你有你的情场，可是万籁无声之时，一点雪一片叶一滴酒，还是会想起一个人。

人生如梦如露，时间非枯非荣，江湖风波险恶，终是多多保重。

                                                                                                                          写于2013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