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个小时,就到夏的第一个三五之日。当然,不到三五之夜,月亮不肯圆满。委实得有个讲究吧。
为了看得清它,索性反过来睡,避开楼下的灯,如此便天地一对一了。凡人奈何,禁足月余,得今夜清趣,千金不易。
人声犹自喧嚣,楼宇之中,窗户门缝儿掩不住红尘迷离。睡不着的人用各种方式排遣,我选了一个最简单的。不用杀生、不犯贪嗔、不伤发肤,无丝竹之乱、无蜚短流长、无来无往。天下之大,唯我一室清辉。干净的地板上,映出另一个月亮,我在中间——在锐角的一端。
蛙声已不似傍晚,东边的密林的东边的河,很是安静。我想,月亮也会在河面上投影,在微风吹皱的波纹里荡漾。尚有雨后没有浸没的杨絮,像云朵的阴影,遮住小半个河,或者横斜在某处。什么东西多了,也会惹人不待见,更无未若柳絮因风起的遐思。
更远的地方,麦田也似很安静。卯足劲在夜里拔节灌浆的,都不作声。布谷鸟不知在何处,白日里已经在制造属于农历五月的紧张空气,只要是收过麦子的人,都不会听错那个善意的频率。雨和麦子谁先到家,永远是个悬念,农人心里总别着一把镰刀。
再往东,就是老家了。就在麦垄清香的包围里,安静的很,现在更像一个温暖的岛。那些红的、蓝的、灰的房顶,现在都亮着光,少有人出来看月亮吧?惦记更多是地里的麦子,连门口枣花的清芬也都忽略。再也没有人站在村西边看城里的灯火。手机和网络把世界拉平,沟壑填平,又各有各的一圈圈不透明,像一张老唱片,唱着新民谣。
这村里和城里之间的河边上还有一条铁路,虽然已经通车十余年,和原有的风物比起来,它足够年轻。节奏稳定的来来回回,间或还有自信满满的汽笛声,明亮的车灯,永远在线的轨道,甚至相向行驶的两列擦肩而过的贵族范儿,都与周遭那么不同。各处的涵洞,连撞着被隔开的麦垄,春风夏雨无视这道屏障,两边长得一样。不枉了季节的眷顾。高高架起的铁道,还没有与真正与这一方土地相联结,仍然像是过客。
隔着深夜密密的绿树,我其实看不到火车和铁道以及其他,因为日日厮守,心中了然,晨曦或者晚霞,又或者月辉加持,都属于我。这样说,断不会有人妒嫉,也不会嫌我贪心。
我突然发现,楼下的灯还没有熄灭,于这干净的月色里,显得多余。天上没有云彩,月已经偏到最西边的窗格,还是那么高。
现在已是第四十五天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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