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玄瑛与王婉儿折腾了一夜,均略有些困乏,此刻长夜未央,两人便又留于原地小憩,直至次日清晨起来,才一同前往延陵。
这一路翻过焦山,无惊无险,偶尔见了有义军人马沿江巡山,二人因先前打伤了管崇,怕对方认出,也就远远避开。待二人入了县城之时,已过正午,本想于城内寻个店家用午膳,顺便再暗中打听些延陵义军水寨消息,哪知这进城一看,让她二人大吃一惊,城内随街可见聚众打砸抢烧,到处都是残壁断垣,焦瓦枯土,遍地狼藉,不堪入目。原来隋帝屡征傜役民夫,修行宫、凿运河,甚至数度远征辽东,已惹得百姓怨声载道,这哀怨压抑已久,一旦自义军占了延陵,杀了官府,废了隋律以来,百姓顿失朝廷镇压控制,就是井喷而发,有些志气的,便去投奔义军,没有志气的,便冲上街头,砸开官府仓窑,抄尽富贾家底。这其中也不乏乘火打劫的匪类,不过江南混乱至此,也无人顾得上这许多了。
杨玄瑛与王婉儿走在延陵县中,见城内动荡不安,各自唏嘘感叹,尤其是杨玄瑛,一想到这自大隋平定南陈,统一华夏以来尚不足三十年,大兴、洛阳兴旺繁华仍历历在目,而今非止江北,连江南一隅亦如此惨暗不堪,较之当年晋魏以来的五胡之乱有过之而无不及。沧海横流,风雨飘摇,四处尽显亡国之兆,杨玄瑛又是深深叹息一声,她原本随兄长起兵,只是想推翻杨广暴政,改立明主,并非真心反隋。且她父亲杨素不仅是开隋元老之一,与先帝杨坚亦同宗同属弘农华阴杨氏,备受先帝恩宠器重,故此在她骨子里终究还是认定自己是个隋人。眼见大隋穷途末路,自已望之兴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这也就不愿多想,只求入延陵义军水寨,找那道士,若能算出二叔下落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只能走上一步是一步了。
而恰此时,又有一拨乱民拖出一些人来游街示众。看那些被绑缚着游街之人模样,不是当地官宦就是些土豪乡绅,经过之处,所见之人相继聚了上来,多是一番喊打凌辱,恣意发泄,杨玄瑛与王婉儿见状,方才明白,管崇一行人捉来吴郡首富,多半也是打算来这延陵县上示众立威。
不过这拨乱民走近过来,为首几人见杨玄瑛衣着华丽,一身富贵之气,且又见对方两个女子,手无寸铁,便心生邪念,嚷嚷着围了上来,其中一人蛮横无理说道:“这延陵县已改了天子换了姓,如今便是爷爷我做主,你是哪家的女娃儿?”这几人面色不善,不怀好意,但观其走路步伐,可见其武艺平平,看来也只是一般匪盗,杨玄瑛不愿与其一般见识,正要唤王婉儿一同避去,却听她已于一旁答话说道:“敢问这延陵县如今谁是天子?”那人说道:“女娃儿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今吴会二郡齐推余杭刘元进刘大哥为天子,按新律两郡富贵人家需散家财齐飨乡民,女娃儿识趣的留下钱财,爷爷我大人大量,也不会为难你。”王婉儿咯吱一笑说道:“咱姐妹还正想找这'刘天子'呢。”那人听罢,霎时面露凶色,挥拳威胁说道:“女娃儿好大口气,莫非是要爷爷我依律从事?届时爷爷我动粗,女娃儿莫要后悔。”他说话声中,随行众人亦纷涌上前,起哄助威造势。
可几个小匪,又怎唬得住王婉儿,她睨视着那人说道:“咱姐妹金银罗刹行走江湖,从来都只知道打劫别人,如今反遭人打劫,倒也好玩,这位大哥若是硬要动粗,咱姐妹也奉陪到底。”那大汉听罢,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听闻金银罗刹名冠江湖,昨晚二人在焦山山脚联手打伤刘天子手下数百余人,见过这两个女魔头的人也不少,据说一个如若金蛟狂放,一个好似银狮魁伟,又怎会是汝这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儿?!”杨玄瑛听了一愣,不想昨晚打伤管崇,名号这么快便已传到延陵,还被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说成名冠江湖、面目狰狞的两个女魔头,再看那大汉说的煞有介事,她不禁暗暗觉得好笑。而王婉儿却已屏不住笑出了声来,转头于杨玄瑛说道:“这位大哥也想领教金银罗刹能耐,妹妹就让他见识见识吧。”杨玄瑛昨晚打伤管崇,此刻不想再惹是非,低声说道:“这几个汉子看样子也只会些粗浅武艺,姐姐莫和他们一般见识,还是走吧。”王婉儿说道:“妹妹不想惹事,人家可还不依妹妹,既然妹妹不愿出手,这些草包,姐姐一人倒也够了。”杨玄瑛说道:“这些人原本也是乡里百姓,暴政之下走投无路才会如此,姐姐若要出手,还请手下留情,教训一下便是,莫再伤人,免得于义军结怨更深。”王婉儿说道:“妹妹放心,姐姐尽量下手轻些便是。”
王婉儿与杨玄瑛说个没完,那人已按耐不住,忽然怒气冲天说道:“两个女娃儿嘀嘀咕咕作甚,看样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兄弟们先绑下她二人再说!”说罢他举手一挥,身旁众人一声齐吼,便相继扑了过去。这拨乱民欺她二人势弱,一窝蜂围了上去,岂料王婉儿泰然自若,掏出腰间长鞭,左右刷刷数下,轻描淡写之间便已撂倒冲在前头几人。王婉儿长鞭上镶有倒刺,抽在身上,立时皮开肉绽,又怎是这些乱民可以忍受,只见中鞭之人一个个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呻吟。先前那说话之人,见状如此,瞠目结舌,哪还有半分嚣张气焰,更不敢上前来试鞭,眼见王婉儿一杆银鞭越扫越近,他无胆逗留,一个转身,撒腿而逃。这伙乱民本来就是一群乌合,欺软怕硬,原本仗着人多势众,相互起哄,当下领头之人落荒而走,余众益如作兽散,只留下先前被打伤数人,兀自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王婉儿打散众人,收起长鞭,回身于杨玄瑛说道:“瞧延陵县这般模样,怕是难长久待下去了,咱姐妹还是尽快打听义军水寨下落,及早出城去吧。”杨玄瑛应了一声,也怕待久了引起更多人注意,闹大了惹来义军难以收拾,她便随着王婉儿匆匆离去。二人避开打砸闹事人群,于城中小巷转了一圈,总算知道了义军水寨主营扎在县郊北固山下,二人也就趁着天色尚早,一起出城前往北固山。
这北固山位于延陵县郊西北,与焦、金二山互为犄角,坐断东南,界分吴楚。而这三山之中,又以北固山最为雄壮,枕倚长江南岸,主峰三面临崖,皆是绝壁,登山之巅,东望焦山,西眺金山,北瞰长江,南顾延陵。昔日孙吴据守江东,先于北固山前峰修建行宫,而后刘备在甘露寺招亲,一段佳话促成孙刘联盟,而仲谋、玄德于山巅誓剑断石,更是成就赤壁一战千古成名,也难怪南朝粱武帝萧衍登山感叹之时,亲书“天下第一江山”镌刻于甘露寺北山壁之上。
杨玄瑛与王婉儿于山底江畔寻见义军主营,却绕了开去,径直登上北固山,意欲居高临下看清义军水寨虚实再说。时值黄昏,夕阳西下,两人登顶,一眼望去,天穹流绯,云蒸霞蔚,澄江炼血,山岚斗妍,一副江山画卷,若似妙笔丹青,挥毫泼墨,放情写意,尽显壮阔波澜,气象万千。再低头俯瞰,江畔义军水陆二寨亦是尽收眼底,只见那义军营寨倚北固山焦山为东西两屏,旍旗飘摇百里延绵,船舟横泊千里浩荡,声威之盛,竟远胜江都隋军水寨,以此可见,刘元进袭取江都,志在必得,而江北若非是身经百战的鱼俱罗来倚仗长江天堑拒敌,这江都恐怕早是刘元进囊中之物。
王婉儿环眺义军营寨一周,微微皱眉,面露愁色说道:“这水寨如此之大,也不知那道士现居何处,若真找起来,恐怕甚是不易。”杨玄瑛也仔细查探,忽遥遥望见一艘巨大楼船泊在水寨当中,格外显眼,正是当日五雷阵中道士所居引阵旗舰,于是她指着那艘船说道:“那艘楼船显眼异常,应是水军旗舰无疑。”王婉儿点头说道:“若那艘楼船就是旗舰,其中军主帐必在附近。听说那道士也是义军统领之一,其帐应该就在那里。只是这水寨壁垒森严,若要去到那里,似乎得费些心思。”杨玄瑛说道:“不若直接报上名号,说明来意,入寨寻人如何,若真是见了那晚打伤之人,也好向他陪个不是。”王婉儿摇头说道:“妹妹断他一手,若按江湖规矩,他必要取咱姐妹一手,妹妹如何应对?”杨玄瑛蹙额说道:“都怪小妹那晚出手过重,不然也毋需多花这许多心思。”王婉儿微微笑道:“无妨,妹妹不必自责,姐姐已有了入水寨办法,只是不知妹妹识水性不?”杨玄瑛说道:“小妹久居北旱之地,如何识得水性?姐姐莫不是想趁夜沿江畔游入水寨之中?”王婉儿说道:“正是,妹妹看那长江水上虽有小艇巡逻,不过若是趁夜色潜游进去,必能神鬼不察地接近那艘旗舰。”
大江滔滔,五雷阵中凶浪恶涛还令人心有余悸,杨玄瑛面露难色,担忧说道:“长江夜里风浪甚大,姐姐孤身一人如何游的进去?再说那道士夜晚必不会待在船上,姐姐即使进了水寨,又如何潜入陆寨寻得那道士所居营帐?”王婉儿说道:“姐姐幼居江南,长江里也不知游过多少回了,这些风浪不在话下。不过再要避开陆寨巡营卫士与沿江哨岗,找到那道士恐怕还得妹妹相助。”杨玄瑛思索片刻说道:“小妹不会水性,不能随姐姐自江上游入水寨,不过倒可设法潜入陆寨,伺机制造些混乱,转移义军视线,为姐姐赢得机会。”王婉儿笑道:“妹妹果然聪颖,正合姐姐心意,只是要让妹妹如此冒险,姐姐实在过意不去。”杨玄瑛说道:“只是暗中造些混乱,应不难脱身,姐姐不必担忧。”王婉儿迟疑一下,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委屈妹妹了。”说着她取下行囊,掏出一对响箭,递给杨玄瑛一支道:“妹妹若是有难,就用这响箭报信,姐姐必会前来相助。而姐姐潜入水寨,若顺利寻到那道士,便绑上他于江上寻船逃脱,届时也以这响箭为号。若妹妹见到江上信号,只管自顾脱身,彼此再来此地汇合。”杨玄瑛应声说是,又接过响箭。王婉儿则继续说道:“未免暴露身份,引得那晚打伤之人前来寻仇,误了此事,你我还是换身夜行衣再去吧,只是妹妹金槊过为独特,显得招摇,一旦亮出,必被人识破身份,不知妹妹还会使其他兵器吗?”杨玄瑛说道:“这槊法与枪法有相似之处,若是寻杆短枪,也能趁手。”王婉儿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此时尚且傍晚,就在此休息一会,待今夜三更,同时行动。”
二人商议得当,便于山上等到二更初天,各自换上夜行衣服,寻了个暗处将随身行李藏匿妥当,安排就绪,兵分两路,下山依计行事。王婉儿下了北固山,寻了一支空心苇杆,衔在口中,自营外跃入长江,沿着江岸绕过泊船,徐徐往那楼船潜游过去。这一路全然没于水中,仅留苇杆露出水面呼吸,恰逢深夜,江水上漆黑一片,如何有人能够察觉竟有人自水下潜来。不消一炷香时分,王婉儿便已游至义军旗舰之旁,籍着舰身巨大阴影遮蔽,微微将头探出水面,窥觇水寨,只见岸上大营沉寂,兵将皆已就寝,只剩两路人马交汇巡过此处,又往大营深处绕去。这一乘隙,王婉儿悄悄游到沿江一座哨楼底浮桥下面,将头探出江面,环视四周,只见江岸每座哨楼相距不足百步,虽只是一岗一卫,可楼头火把将沿江一带照得亮如白昼,看此情形,一旦上岸,势必被人发现。
河斜月落,斗转参横。王婉儿藏于浮桥下面,等了许久,仍不见寨中动静,不禁暗暗着急起来,但岸上戒备森严,王婉儿还始终不敢冒然登岸。而正她焦急之际,忽见西营深处火起,烈焰滚滚,火光冲天,营中遥遥传来鸣锣噪喊之声。这边营中军士闻得声响,纷纷跑出帐来,一见西营起火,相继匆匆往那里奔去。沿江哨楼上戍卫,虽未脱岗同去,可也齐往西端眺望。王婉儿知道这火必是杨玄瑛放的,心中甚喜,一见哨楼戍卫注意被吸引过去,她忽地一下蹿出水面,一个腾跃攀上楼头,冷不丁地从后背将一名哨卫打翻在地,随即掏出一柄匕首,搁在那人喉口,压低嗓子说道:“姓朱的道士营帐何在?”那哨兵面无人色,瑟瑟作抖,愣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说道:“三当家吗?帅旗东首便是。”王婉儿冷笑一声说道:“好!”说话声中,王婉儿左手按住他嘴巴,右手持刀顺势一抹,那哨兵尚未明白过来,闷哼一声,立时断喉毙命。
然此刻西营火势蔓延,营中兵将惊回梦来,仓促间不及整衣被甲,便跑出帐来,既有取水赶去救火者,也有不明就里,以为有人劫营而四处乱窜者,整个水陆大寨,转眼乱成一团。不过这边江面上依旧平静,毫无敌影,自然也无人注意王婉儿所在哨岗。王婉儿趁乱披上那义军哨位之服,跃下楼来,按那哨位所述,正寻到其所指那座大帐之时,恰见一个道士模样之人,匆匆出帐来,此人正是朱燮。王婉儿见猎心喜,暗想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而朱燮睡梦被扰,犹然两眼惺忪,还浑浑噩噩之中,尚未看清王婉儿身形,更无瑕反应,已被王婉儿一拳闷翻在地,晕了过去。
不过王婉儿打晕朱燮,却未依约将他绑走,而是伸手揣入朱燮衣囊中一掏,除了一些碎银,并无其它。王婉儿撇下朱燮,奔入帐中,翻起朱燮帐中案头一堆书牍查看,见这些书除了《六韬》、《三略》等普通兵书,就是些道家算命典籍,并无甚特殊。王婉儿似乎仍步死心,转身又于帐中翻箱倒柜找寻起来,只是她找了半天,还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帐外人声嘈杂,沸反盈天,又隐约传来打斗之声,并还有人脚步声往这边过来。看来已无多余时间让人细细寻找,王婉儿焦躁不安,顿足搓手。可正她心急如焚之时,猛一抬头,瞥见朱燮卧榻枕下,露出个包裹一角,这包裹镶有金边,一看就不是俗物。王婉儿大喜,赶紧上前掀开枕头,拿起包裹,打开一看,其内三卷简牍,牍首上刻小篆五字:“太平清领道”。
王婉儿激动不已,收起包裹,揣入怀中,看来她此行志不在朱燮,却在朱燮手中这三卷天书。王婉儿既得天书,忽又想起朱燮尚躺在帐外,恶生胆边,骤起杀意,只见她面露凶色,掏出匕首,就准备出帐去寻朱燮。但恰此际,帐外似乎已有人过来,看见朱燮倒在地上,那些人一边叫嚷,一边过来,而为众人数似乎并不少,看来已无机会杀人灭口,王婉儿也只得作罢,一个转身自营帐窗户翻,径自往江边跑去。
眼下王婉儿披着义军衣着,于混乱中行进,亦无人留意到她。待她将近江边之时,营内打斗之声越来越近,她不禁驻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领着一众人正围攻一名黑衣蒙面之人,看那黑衣人身形,该是杨玄瑛无疑,而这彪形大汉刀法迅烈,声势凌厉,一看便知远在管崇之上,若所料不差,该是义军统领刘元进。杨玄瑛使的一杆短枪,毕竟远不如流云槊得心应手,如今又遭众人围攻,显然难以招架,一团乱战之中,她苦苦支撑,亦往江边且战且退。王婉儿这边遥遥见之,可她得到天书,目的已成,只想早早脱身,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她也就顾不得许多,扭头继续往江边跑去。
王婉儿又跑出几步,终觉心中有愧,再停下脚步看去,只见杨玄瑛短枪使得有些凌乱,似乎已不堪众人围攻,眼看被义军乱枪戳死是迟早之事。只是杨玄瑛临危,却仍旧咬牙奋战,始终未出手拉起响箭求援,应是不想让王婉儿分心,误了劫人之事缘故。王婉儿看到此处,同船渡江,联手夜斗,月下分钗,以及彼此一番誓言忽然间相继涌上心头,只觉心中不是滋味,禁不住摸着怀中那三卷天书,想到自己处心积虑,总算盗书成功,眼看脱身在即,赶去救援,多此一举。况对方人多势众,一旦跃入战圈,是否能够顺利突围还真是个未知之数,这取舍让人进退两难,她竟立在那里犹豫不决,踯躅不前。而正王婉儿心中矛盾之时,又不断有人叫嚣着往杨玄瑛那里围过去,总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王婉儿见杨玄瑛急难当头,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撇下她独自离去,于是王婉儿扯下衣袖,蒙住面部,拾起一柄寨中军士慌乱间丢下的长戈,迅速往杨玄瑛那里飞奔了过去。
此刻杨玄瑛舞着短枪,已有些力不从心,被刘元进率众围在中间,闯不出去,亦是无计可施,只得作困兽之斗。眼看深陷绝境,忽然一人跃到跟前,挥手一扫长戈,将众人逼退数步,又起手一扬,“砰”一声响,周围漫起一阵迷雾,甚是刺眼。烟雾中杨玄瑛无法看清周身之人,只觉有人一把拽起自己的手,在耳边低声说道:“快走!”听这声音,正是王婉儿,她不禁舒了口气,转念又想到王婉儿独自一人前来救援,显然劫人之事功败垂成,她难免有些失落。不过眼下情势危急,无瑕逗留,杨玄瑛被王婉儿拽着,两人一同跃起,借着烟雾障住众人之眼机会,跳出围圈,齐向江边狂奔。
而刘元进原本已将杨玄瑛团团困住,眼看就可瓮中捉鳖,怎料又一人杀将出来,丢出一颗烟雾弹,烟雾之中,一片迷茫,双眼被薰得几欲流泪,看不清东西,他又恐有人乘雾袭来,大刀往胸前一横守住身体,直待烟雾散去,这才看清王、杨二人往江边跑去。江边无路,刘元进大喝一声:“追!”话音未落,他已率众急起直追。
王婉儿携着杨玄瑛跑在前头,忽然前头又杀出数人拦住两人去路,王婉儿与杨玄瑛脚下不停,手中长戈短枪齐是一扫,荡开一条路来,两人立刻顺势冲了过去。而就王婉儿挥戈之时,用力过猛,不想怀中藏着天书的包裹竟跌落出来。待她察觉,大惊失色,回头一看,那包裹正落身后地上。这天书乃是她费尽心思所得,她岂甘功亏一篑,当即停下了脚步,奋不顾身地转身回去,想要捡回包裹。
当下刘元进等人业已追近过来,前排众人看她二人忽然停了下来,纷纷搭起弓箭来射,杨玄瑛见王婉儿只顾自己去拾那包裹,根本无视乱箭将至,她一声惊呼,操起短枪护住两人,打落一拨流箭。眼看第二波流箭即将射来,她又怎知这包裹里三卷天书,是王婉儿志在必得之物,还道包裹仅是王婉儿随身物品,于是上前一把拉住王婉儿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姐姐先脱身再说。”说着她拉起王婉儿又往江边跑去。
王婉儿被杨玄瑛一拽,方才回过神来,眼看第二波流箭袭来,漫天箭坠如雨,迫得她随着杨玄瑛一齐往江边退出几步,躲开这波流箭来袭。而恰同时,适才拦在前头被二人打散的几名军士,为躲流箭,四下逃散,慌乱奔走间无意打翻营中火盆,这火盆一翻在地,竟然不偏不倚,扣在那包裹之上,立时将其燃起。王婉儿失声惊呼,便想要挣开杨玄瑛之手回去。不过刘元进众人于弓矢乱射掩护之下犹然紧追不舍,这节骨眼上若让她回去,即便不被流矢扎成箭垛,也势必被刘元进生擒活捉,她二人好不容易脱出义军包围,逃至此处,杨玄瑛又怎会让王婉儿去送死,她着急说道:“姐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她依旧牢牢拽住王婉儿,硬是往江边拖去。
这天书乃是竹片削成,一点即燃,不消片刻,烧成灰烬,恰逢江畔又是一阵夜风掠过,吹起天书残灰片片飘上半空,可怜南华老仙一生心血,竟就此不明不白地于转瞬之间灰飞烟灭,直教王婉儿看着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只是事已至此,王婉儿就是心中万分不甘,却也百般无奈,她只得长叹一气,咬牙颤悠说道:“算了,走吧。”说着犹然恋恋不舍地随着杨玄瑛继续往江边跑去。
二人跑到江边,滔滔江水横流拦路,沿岸虽有义军船只停泊,不过刘元进等人紧逼于其后,夺船而逃并非上策。王婉儿不假思索,正要纵身跃入江中,忽见杨玄瑛停了下来,直愣在那,这才想到她不识水性。但刘元进等人又将追至跟前,也别无他法,王婉儿一把拽起她的手说道:“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姐姐带你游出去。”说着也不待杨玄瑛回答,她搂住杨玄瑛腰间,纵身一跃,扑通一声,二人没入水中,江面一阵浪花翻过,早已不见两人踪影。
刘元进等人追到江边,见她二人跳落江中,失了踪迹,忙令手下之人张弓往江上又是一阵乱射,显然也没射中二人,只得作罢。此时朱燮衣冠不整地慌张跑过来说道:“大哥,不好了,小弟那三卷天书不见了。”刘元进一拍脑门,暗叫一声不好,这才明白西营起火是虚,盗书是实,只是已让那二人逃脱,刘元进也束手无策,只得一边愤愤骂着,一边遣手下前往延陵一带沿江进行搜捕。然朱燮心中明白,连那两人真容都未曾见到,更不知她二人身份来历,这番搜捕,多半也是徒劳无功,他恨恨说道,“这两个小贼,多半是对岸隋营之人,天书落入敌军手中,恐怕后患无穷。更何况听闻隋军援军已至,如今又出了这一桩事,估计隋军近日必有大动作,大哥还需早做打算,免得被人打个措手不及。”刘元进点头称是,再遥望江北,依如今情势来看,渡江已无可能,只得先巩固江南,再寻机会,只是这一次错失袭取江都大好时机,终教人懊恼不已。
而另一边王婉儿搂着杨玄瑛,屏住呼吸一口气逆江而上,于水下奋力潜游了一段,直待确认已无人追来,二人一同将头探出江面,换过呼吸,紧接着又向西游去,直至出了义军水寨势力范围。游到北固山脚下,两人一同上岸之时,都已精疲力竭,四肢酸软无力,一齐瘫倒于地,直喘粗气。许久,王婉儿定了定神,一摸怀中,这才想起三卷天书业已付之一炬,自己一番心血也尽付东流,不禁悲从心来,双目盈盈欲泪,可她又不愿教杨玄瑛看见自己这幅窝囊模样,狠狠咬住嘴唇,总算没教眼泪就这样流下来,这正是:
烬余灰散落心头,吞泪兴嗟憾未休。
楚天悠悠追不尽,长江滚滚付东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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