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城记》这部小说是老舍1932年留英归来后在《现代》杂志上连载发表的作品,讲述了一个中国人“我”因飞机失事掉落在火星上而被“猫人”挟持到猫国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小说以“我”在猫国的所见所闻,刻画了猫人虚伪、贪婪、敷衍、自私、懦弱、专横等丑陋可悲的民族性格,以全景视野描绘了整个猫国文明的异化和灭绝的末日图景。老舍通过这部带有强烈“反乌托邦”色彩的寓言体小说影射了当时黑暗不堪,时局混乱的中国社会,讽刺了腐败不作为的国民党政府和愚昧无知、麻木不仁的国民,小说承载了老舍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忧思以及作为寻路者想要救国又无路可走的无奈。作为老舍最为另类的一部小说,《猫城记》面世之后引起了巨大的社会争议,国内看法和评价两极化,国内外看法也呈现极大的不同,这与文本的政治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在小说中除了“讲什么”由“谁”来说也很重要,不仅影响着文本的推进,也影响着读者对小说的印象判断,但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对小说的题材、情节、时代背景、人物性格等关乎于“讲了什么”的内容更为关心,而忽略了作为一门叙述艺术的小说的叙事策略和叙事方式,忽略了“怎么讲”这一问题。对于《猫城记》以往的研究多着眼于文本的思想内容方面,本文拟从叙事视角切入,研究小说通过叙事视角的选择所呈现的讽刺效果。
叙事视角
叙事视角指的是作品中主体对故事内容情节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从本质上看,其实就是对叙述主体的自我设限。叙述视角的选择对文本的立场、态度的呈现起着决定性作用,同样的一篇作品,从不同的视角进行阐述所呈现的效果也有着天壤之别。可以说,叙事视角是读者手握的第一把钥匙,开启理解文本的第一道大门。在叙事视角的分类上,国内学者申丹通过对各个学者的相关研究进行分析对比,结合了热奈特的清晰度和费里德曼的全面性,提出了四种叙事视角:(1)零聚焦,即传统的全知叙事者视角;(2)内聚焦包括热奈特的第三人称的有限视角和第一人称的经历型叙事视角;(3)第一人称外聚焦,包括第一人称叙事者追忆往事的回顾型视角和处于故事边缘的第一人称见证人视角;(4)第三人称外聚焦,即外部观察者的视角。[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猫城记》结构上主要采用了第一人称的经历型叙事视角,以“我”作为来自中国的外来人在猫国的所见所闻为线索,串联起文中包括大蝎、小蝎和大鹰等的其他主要人物,向读者展示了猫国的民俗风貌,揭露的猫人的丑恶本性。同时,经历型的叙事视角又给了“我”随时发表评议和看法的权利,作者能够比较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但同时也面临着如何把控主观性和虚拟性进行寓言体写作的问题。作品在后期就明显呈现了一种叙述者和作者重叠的趋势,作者抢夺了叙事者的话语权,冲破了第一人称叙事视角的限制,通过内聚焦视角转移和全知叙事视角对猫国的种种乱象发表评议看法,虽然具有较强的批判性,但作品的艺术性和讽刺力度也都遭到了破坏。
第一人称经历型叙事视角
文章前十章描述的是“我”初到火星遇到猫人对猫国进行简单了解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完全恪守第一人称的经历型叙事视角,“我”的视野受到严格的限制。“我”作为来自中国的外来者,对于猫国这片土地有着天然的差异感,在前十章的描写中,对于猫国的风俗制度,我多次发出疑问并进行探索解答,在这样的问答互动中,相对客观地呈现了猫国的社会图景。比如写到“我”在火星上享受难得的洗澡时光却遭到围观,“我”对此做出了“猫人没见过游泳所以才会对我进行围观”的推测,后来发现其实是大蝎利用“我”做“噱头”卖迷叶,“我”万分愤怒对猫人进行了击杀和殴打。作者严格遵守了叙述视角的限制,通过循序渐进的叙事节奏讲述故事,悬念与解密并行,也为下文猫人极差的生活习性埋下了伏笔,预留了叙事空间。在这样的叙事视角下“我”的“外来人”的身份得到了强烈的突出,差异感在这之中不仅仅是作为外来人的“我”与猫国的差异,也是真实的中国和虚构的猫国之间的差异。猫国是老舍先生以中国为基础,对国民的行为和国家的作为加以夸张化构建的,当“我”以中国为标准批判猫国的一切并怀念祖国故乡的美好就显得尤为讽刺,“我”自诩比猫国人清醒,坚信中国的文明也比猫国的文明先进,其实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作者在字里行间透着“何必呢?”的嘲讽。
但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作者与叙述者的身份不断靠近,叙事视角也发生了转变,呈现为内聚焦视角转移和全知视角,打破了文本整体结构的统一性。
内聚焦视角转移
在第十章之后,主人公“我”将讲述故事的视角由“我”移到了其他我在猫国之中遇到的不同的人身上,“我”依旧起着贯穿全文的线索作用,主要通过提问的方式,抛出问题后,将讲述的权利转移给其他人物,第一人称叙事结构被打破,逐渐让步于不定式人物叙事,“我”的探索之旅仍在继续,但更多的时候是以“倾听者”的身份在继续。比如在文中第十五章,关于猫国妇女的处境,就交由公使太太以“控诉”的方式进行了阐述。在第十八章中这种转移尤为明显,以“下面是小蝎的话”为开头,直接转移视角,以小蝎的视角来探讨猫国的教育制度问题。在第二十三章,以大鹰的视角来探讨政治态度,并由大鹰之口表达了“良心是大于生命”的价值观,企图以死亡来唤醒民众。在这样多次的人物内聚焦视角转移中,作者的感情宣泄,思想倾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借他人之口说教的意味太过浓重而使得小说本身的讽刺效果遭到了极大的削弱。
全知视角
在文章的最后,即使猫国的灭亡是不可逆转的,但在这一切真正发生前,“我”就无数次对这件事做了预判:“亡国不是悲剧的疏解苦闷,亡国不是诗人的正义之拟喻,它是事实,是铁一样的事实。”[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只有亡国之夕的眼睛是闭不牢的。”[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在文章最后部分频频这样抒情意味浓重的语句,“我”对猫国的认识和评判都已经凌驾于“我”的身份之上,作者完全入侵了叙述者,与其说是对猫国的种种肮脏不堪进行批判揭露,不如说是对现实中的中国痛彻心扉的揭露。叙事的技巧性艺术性在最后的结尾时刻都让位于对自己千疮百孔的祖国的失望和悲愤,以猫国这一虚构国家的灭亡向国民敲响亡国灭种的警钟。
老舍在后记中提到:《猫城记》是一本失败的作品,它毫不留情地揭显出我有块多么平凡的脑子,写到一半,我就想收兵了。[if !supportFootnotes][4][endif]这也许就可以解释为何作品的第一人称经历型叙事视角只进行了一半便开始进行视角的转移的变更,在这之中不仅是写作的犹豫彷徨也是对于国家未来的犹豫彷徨,老舍写作《猫城记》的目的是警醒国民,但它所能做的只是悲观叙述,既不能有积极的领导,又不能精到的搜出病根,所以只有讽刺的弱点,而没有得到他的正当效用。[if !supportFootnotes][5][endif]作为寓言式小说《猫城记》,其讽刺效果受到限制,但小说中所建构的猫国及对猫人的恶劣品性的描述是对中国国民劣根性鞭辟入里的批判,提醒着一代代的中国人时刻保持警觉和反思。
参考文献:
[1] 王成,金中.猫与讽刺:《猫城记》与《我是猫》之比较[J].山东大学学报(哲社版),1993(2):39.
[2] 老舍.猫城记·新韩穆烈德[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45.
[3] 申丹.对叙事视角分类再认识.国外文学.199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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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申丹《对叙事视角分类的再认识》
[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老舍 《猫城记》
[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老舍 《猫城记》
[if !supportFootnotes][4][endif]老舍 《我怎样写<猫城记>》
[if !supportFootnotes][5][endif]老舍 《我怎样写<猫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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