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C约好一点钟在我们小区的主路口见面。
“这是一次二十岁女孩的碰面。”她说,并翻出初中时我写给她的信拍下照片发给我。
“我们是害虫!”七年前我幼稚的字被蓝色水笔写在如今泛黄的纸上。这是当年我和C二人组合的口号,来源于某一本非主流青春言情小说。
中午吃完饭我便坐在镜子前化妆。眼、鼻、唇、脸型,总觉得自己和初中那会儿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我化的更认真了,只希望自己除了剪了短发之外,在样貌上能有更多的变化。更成熟,更美丽,更睿智。
粉底、修容、高光、眼影、眼线、睫毛膏、腮红什么的统统都用上了,之前我见心仪的男孩时也没有如此大的阵仗。
只不过,我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化妆新手,照着各位博主精美的教学视频学习时,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黑眼圈遮得白一块黑一块极不均匀,画眼线时泪流满面几乎把笔戳进眼珠,涂睫毛膏时完美地让睫毛粘在一起而不是优雅有致地翘起……
最后只好全部卸掉重头再来,省略很多步骤,还不得不在气候温暖的家乡戴起围巾,遮住半张脸,稀薄的刘海下只剩下一双眼睛。
穿上黑色灯芯绒外套,套上紫色格子复古裙,踩着玛丽珍鞋,我有些忐忑地下楼了。
只路上远远地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孩,戴着纯黑的针织毛线帽,乌黑秀丽的长发披散在黑色羽绒服上,下面是一双着黑裤的如成人手臂般粗细大小的长腿,阿迪达斯白色椰子鞋,像街头玩滑板的酷女孩,倒显得与小镇年久失修的泊油路的黯淡的颜色格格不入。
她没有变。
很多人都说过自己的初中同学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变化,宛如脱胎换骨。
不过,震惊的语气,夸张的描述,有力的排比,这些都不适用在C身上。
有趣的是,她化了妆的精致的脸在我看起来和印象中如出一辙——细线条的巴掌大的脸庞,皮肤蜜色,玲珑小巧流畅的尖下巴,带着自然多层褶皱和浓密纤长睫毛的黑色大眼一眨一眨,高挺而小巧的鼻,高傲的薄薄的嘴唇说话时轻轻翕动着,耳边响起或锐利或甜美的话。
她的相貌是美的。
七年前我只是朦胧地意识到这种美,七年后关于她相貌的美更加清晰坚定,只是不再是我所欣赏的类型。
她从手机中抬起头看到我,打了个流行的招呼。我们开始边走边聊起她,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将来。
初中时发生的一些事情,现在想来,当初的大家真是幼稚得可爱。
一切巧合得宛如狗血小说情节——三角恋,家境富裕长相清秀的纯情不良坏少,与外貌普通、热爱学习的单纯乖乖女和外表美丽、个性张扬、家庭离异的叛逆女的爱恨情仇。
乖乖女和叛逆女因家住得近便每日同行而成为密友,乖乖女恋上同班外貌忧郁的不良坏少,不良坏少恋上作为班长的叛逆女,叛逆女因为和乖乖女是好朋友所以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最后不良坏少和叛逆女在一起又分手,两人中考成绩均只能上职业高中,而乖乖女十四年来第一次受到来自爱情和友情的沉重打击后,个性突变愈发冷漠,成为一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中考成绩成功甩了不良坏少和叛逆女十几条街。
后来C上了职业高中,那位男生通过家庭关系和金钱上了普高,我上了比较好的高中。
其实之后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比如C和那位男生只交往了一年而且连手都没有牵过,比如他们分手后那位男生曾在学校顶楼以跳楼威胁C,请求C不要离开他,比如C从初三起几乎就不读书了,再比如那位男生念初三时马上又有了新的貌美女友。
再后来,高一暑假的某天,我正在沃尔玛排队付款时,忽然接到了另一位关系较好的初中同学的电话,她邀请我和她一同与C见面叙旧,她们二位已经在锐野餐厅等我。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我有些怔忡,不太开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去见面了。
包厢式的木餐桌上垂下泛着昏黄柔光的灯,有意做旧的墙纸贴着上世纪90年代的海报,餐厅里隐隐约约有舒缓而慵懒的爵士乐,我们三个人面对面坐着,带着不符合十六岁的故作成熟。
C那时候已经从职业高中辍学,凭借美貌和身材成为一名车模。
相比之下,我和另一名同学还在认真地上高中,为高二即将到来的七选三分科而烦恼,眼里只有成绩和排名,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
C问我的一些关于学校的问题我都避而不答,不知道为什么,那感觉就像放在面前的那杯柠檬水一般,凉凉的,淡淡的,喝不出酸甜,只能勉强解渴。
现在C仍是一名车模,月入至少一万五千元,一切自给自足,一天的工作时间仅两三个小时,有空还总能来场说走就走的独自旅行。她刚读完三年成人教育,今年九月份要开始念大专的商务英语,有可能继续专升本。
“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我要当一个有实力的花瓶。而且车模这个行业吃的就是年轻饭,我现在做还尚可,等再过几年就不合适了,到时候我就可以靠我所学的商务英语去当个秘书或翻译什么的,照样可以养活自己。”
这样的生活和观点有些新兴女性的影子,上进,美丽,追求不断的自我完善,肆意,洒脱,独立。
我们一起消费时她总抢着买单,这让我略有不适,因为不太想欠份人情。
她熟稔地靠在奶茶店柜台前,一腿支撑着地,一腿放松弯曲,右手若即若离地捏着手机一角,左手看似随意地在菜单上指点滑动,新做的粉色美甲在微黄的灯光下有些晃眼,口中有力地吐出她所要的奶茶、配料,与看似已成为习惯已久的特殊要求。
“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了,经验比较丰富,而且我已经自己赚钱了,你们还在花父母的钱,所以在我眼里你们这些学生都还是小孩,我得像姐姐一样照顾你们。”她解释了买单的理由。
我拨动着手里的吸管,看了眼这个只比我大了五个月的同龄人。要不要说“谢谢”呢?有些奇怪。
C说我是她进社会以来交流的第一个“学生”,因此刚见面的时候她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与学生相处,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似乎没有共同话题,而她看起来也对我的大学生活不感兴趣。
之后我们一起在公园里给玩具雕塑上色,C选了《小马宝莉》里面的云宝黛西。
拿颜料,换水,换笔,她对玩具雕塑店老板说话的语气像某些大人一样,冷漠而疏离,缺点人情味的温柔。可她希望能用上最温柔的少女配色——薄荷绿、日落橘、奶油黄、水晶紫和淡霭蓝。倒让人有些意外。
“我家里的东西都很少女,粉嘟嘟的,但是我不会外在表现出来,不会穿那些鲜艳或可爱的衣服,毕竟那样显得很幼稚。”她一边看着第二遍某古装电视剧一边上色,随口说着,而我在脑里想起我的鹅黄开衫、橘色短裙和藕粉泡泡袖上衣,并不觉得它们犯了十九岁还幼稚的罪。
C嫌弃我涂色不精细,便只让我在一旁调色、洗笔。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古代的书童,又好像回到了七年前被她支配的样子。
期间她谈起她的恋情,她舍不得前任,某位帅气年轻的牙科医生,但是前任过于幼稚,尽管相貌更出众,却不如现任般成熟稳重。
其实进入社会后恋爱也和校园恋爱差不多,不过是我等你下课变成我等你下班,我送你回寝室变成我送你回家,我们一起坐地铁、乘公交、骑单车变成我开车你坐在副驾驶。
C提出下次一起看电影,我倒希望这样的见面只一次就足够。
毕竟,分道扬镳,在七年前就已经发生了。
当C在游刃有余地往自己脸上为车展所穿的抹胸礼服化妆时,我在烦恼明天到底是穿裤子还是裙子好;当C自然流畅地和其他车模一同站在品牌骑车前摆姿势时,我在教室里听课做笔记在专业教室画图;当C盘算着大专学商务英语还是国际贸易时,我在教务系统和别的同学挑选下学期的专业选修课;当C轻松地月入一万五,我的银行卡定期转来父母给的生活费和低廉的稿费。
不过,我不觉得我们的生活有孰好孰坏之分。
只希望我们都能在自己所走的人生道路上,成为更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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