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猫
我最后一次见那只猫,是在外公死后的第五个月。
还是在那个斑驳破旧的围墙顶,还是那个洒满阳光的下午,还是那身金黄的反射着光亮的皮毛,它正用舌头梳理着它的毛发,从上到下,灵巧的小头来回摆动,它眯着眼,,似乎十分陶醉。要不是看见它脖子处那一小块没毛的印记,我绝不会认为它是我外公生前养了很久的那只猫——我们都以为它死了。
我外公很爱猫。他爱猫的表现不像某些高调的爱猫人士一样,会给猫买金贵的猫粮,会给本来就有一身皮毛的猫穿上衣服,会给猫造一个华贵的窝,外公只是一看到流浪猫,就会把它抱回家里,为此,他随身携带着火腿,如果猫不跟他走,他就用火腿一步步地“勾引”猫跟他回家。
我外公的行为引起了我舅舅的强烈不满,我舅舅的意思是:院子已经很小了,种了点菜,堆放了些粮食就更小了,哪还容得下那么多的流浪猫,这些猫与家里人毫无干系,留着它们既浪费空间又浪费粮食,干脆都扔出去算了。我外公这下急了,平时不愠不火的一个人竟冲动地把院子里种的菜都刨了,把那几袋粮食一股脑儿扔到了门外,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这一个个不孝子,你们老子喜欢猫,养几只猫你们倒嫌麻烦了,你们嫌麻烦把我也扔出去算了,我既浪费空间,又浪费粮食,还时不时得让你们出去买药,我岂不是更麻烦你们?白眼狼!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们这帮白眼狼!”眼看着两伙人就要水深火热地吵起来了,我外婆赶紧劝阻:“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孩子不也是怕累着你嘛,你说你本来就时常生病,还得每天照顾这么多小东西,不如把它们送到好人家,也是一样,就当着他们帮你照看这些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多好。”后来,我外公拗不过外婆一次又一次的劝阻,把院子里的猫送了人,只留下一只黄猫,我外公说看着它病怏怏的,不放心把它送到别家。
那只黄猫很丑: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块裸露出来的泛着红色的皮,没有毛,像极了重度牛皮藓的患者;眼睑处有很深的泪痕,显得没精神,毛色虽说还算亮,可深浅不一,颜色不纯,让人看着眼睛难受。可就是这样一只如此丑陋的猫,我外公待它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没有金贵的猫粮,就把人吃的饭“舂”成“细粮”再加点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肉;没有华贵的窝,就把人盖的棉被叠成小块放在地上让它随意践踏......我外公曾跟我说:“猫能够拯救人的不开心,让人忘掉诸多烦心事,只想逗逗它,看它在自己面前蹦来蹦去,觉得整个人都晴朗了。”一个老年人说出这样的话是有点非主流,但我外公可不是一般的小老头儿,他可是到老还要戴着老花镜每天阅读三个小时的文化人。
那只猫很服帖,准确地说是对我外公很服帖,更准确一点就是它只对我外公服帖,其他人便是碰它一下不得,就比如我,我亲切地叫它一声让它过来,它则是越跑越远,我想过去抱抱它,它就张大嘴冲着我嚎叫,仿佛我要吃了它,可我外公都不用叫,也不用特意走过去抱它,只要轻轻冲着它弯一下手,这只可恶的黄猫就屁颠屁颠地飞奔到我外公的怀里,我只能在旁边尴尬地笑笑,什么话也不说。
我外公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一生病就瘦一圈,一生病就瘦一圈,到后来,它肚子上的肋骨清晰可见,看着吓人,我心里酸,也很心疼,那个妈妈眼中身强力壮,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爸爸,怎么到我这就成了一个羸弱不堪,摇摇晃晃的病人了呢?我看见那只黄猫蜷缩在外公的臂弯里,我外公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他的嘴张的大大的,额头上的老年斑随着呼吸一上一下有规律地摆动着,黄猫也在睡,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在这世上,它只认得我外公。外公死的那天,我刚做完手术,耳边是滴滴滴的心脏监测仪的声音,胳膊上是紧紧缠绕着的测心跳的仪器,鼻子上是气味难闻的吸氧机,当我听到外公死掉的这个消息时,我哭了出来,可我动不了,只能抽搐,肚子上刚做完手术的伤口的疼痛感一阵阵袭来,我痛苦地闭上眼,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是那只黄猫与我外公幸福相处的画面。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那只猫,它许是另寻了主人,许是已经死了,总之,我再没见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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