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军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是二组得运家的老大。得运与父亲曾在一个部队当过兵,两个小组紧挨着的村庄,一个在一组的南头;一个在二组的北头,说起来也都算是战友。大人的走动,引来了他的二儿子军旗,渐渐地我和他也成了朋友。他还有一个傲气的弟弟、老三。
得运中等身材,黑廋的皱纹纵横的脸上,镶嵌着精明的黑眼睛,留着两撇灰白的八子胡,穿一件中式对襟夹袄。无论是自然的行走还是倒背着双手,给人的印像都很拽。他的母亲个头不比丈夫低,大老远看,有一副温良的外表,可能是觉得嫁给了工人,年轻时的骄傲劲还残留在衰老的脸上。近了、开口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娶得老婆是本组顺通的长女叫葡萄,生了一个女儿。作为老大刚结婚就被分了家,一家三口住在挨着老宅空院两间单檐流水的偏房里,门口是破败的院墙,与老宅那宽大的四间宽的宅基,座着三间两层楼房形成了极不协调的对比。
得运在运输公司工作,谋划着,早早的就让儿子们都学会了开车,那些年毕竟是门不错的手艺。
我的朋友虽然有点小九九,但善良又喜欢为人帮忙。他学的是汽车电路修理,开一个修理铺子,用不了多少本钱,主要还靠的是手艺。大人自私的总是疼着老小,老三还没成家,拥军的楼房在那。军旗常常留露着父母的忧虑,他是一个不争、孝顺、愿意分担的好儿子。
拥军与父亲合伙买了辆旧卡车,省内的短途不劳人,偶尔出一两趟长途,老三再搭手帮帮忙,车鼓轮只要转,比地里的作物来钱快得多了,要不了两年,,就什么都有了,庄稼人羡慕的议论着。
可老三总是和拥军争夺主动权,他说:这车咱爸也出了钱,咱爸跟我过,我也是老板。他说的没错,或许,他是大人派来监督的。拥军有负担啊,穷怕了,现在能使上劲,见了钱,什么都不说了,人再乏、都别让车停下。
秋季是西塬上砖厂生产的旺季,从煤场往上送煤,路程只有三四十里,对于车户子是个好生意,就是老三经常的捣蛋,苦了拥军一个人没命的跑。
那是个阴霾的秋天,吃了午饭和邻居在门口谝闲传。见父亲推出自行车,慌慌张张的蹬上就要朝村北去,爸、你慌的干啥去呀?他神秘兮兮的回头说:你得运叔的老大出事了;是拥军吗?哦、人在乳品厂呢。
我无心在聊天,回到院子里,总觉得应该去看看,毕竟和他弟弟相好。咱年轻力壮不怕事,去了总能帮上忙。
二组村道两旁,门口三五成堆的闲人议论着什么,与顺通、得运两家粘亲靠友的男人慌张的沉着难看的脸。我的心头也沉甸甸的,恍惚的催促着奔向四马路口的乳品厂。
我来到大门前,把车子靠墙放好,这是一处临街的大院,南面是栋四层宿舍楼,后面是空置的厂房,北面是一片院落,靠北墙有一间小瓦房,像是曾经的车棚看护所,院中的地面是黑硬的土地。
大门的里面站立着不少肃静的不安的二组有头有脸的能行人。宿舍楼檐下聚着闲散的私语的围观者,院中一前一后顺长停着两辆蓝色的东风141牌卡车,后车的车头距前车的车尾约两米远,地上扔着条弯曲的钢绳,在车的不远处靠近那小瓦房的一角,侧身躺着一个人,整个院子的空气笼罩在沉闷的紧张中。
他蜷缩着,一片旧席遮住了头肩及双脚,我只能看见他的背与臀。那是拥军吗?我心头被电击般猛的一惊,整个人也紧张的竖直了,增大了眼睛想确定,我本能的向前警觉的迈着脚步,小瓦房的一侧有二组的村干部及两家的亲戚。突然,我看见得运从小瓦房里走出来,后面紧跟着他的亲家。
他还是那副装扮仰着脸,像是刚费劲的说了很多话,出来将息。我停下脚步,你的儿子躺在不远处冰冷的地上,破席半掩着他年轻的身体。像一个被遗弃的不祥之物,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我年轻的心费力的理解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父亲失去儿子此刻的这种镇定的心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我心头的厌恶与恶心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换做是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躺在那,这么多人看着。连人带车先弄回家,人都没了,怕什么。我心里的臆想翻腾着,为眼前的惨像愤慨、沮丧,这里轮不上我说话,有的是世故的老辣的百事通。
这时,拥军的同姓兄弟小军走过来,一声不吭的递上一根烟,我没有接,愤愤的望着他说:咋回事么?他说:昨晚送煤跑了一夜,天明才睡下,这不、刚吃过午饭,打电话又叫哩。车发不着,让拉煤的相好的帮忙给拖一下。
拥军先把钢绳挂在拖车的后面,一边用手向后拽着,一边喊着:倒、倒、倒,等他弯腰挂自己车时,忘了喊停,那帮忙的司机低着头也没看反光镜,被夹在了保险杠前,等那二货觉查到了,跳下车看时,人已不行了,他也当时就吓的不见影了。
一群精明的人,守着一具可怜的尸体,喋喋不休的争吵了两个多小时,还没个结果,我扭头走了。
拥军就这样像所有无时不刻发生的交通事故中,逝去的司机一样悄然的死了。却为自己的父母、家庭、丈人出了一道验证人性的难题。
误伤拥军的司机的雇佣的,车主自然难逃赔偿责任,经过多方担保协商,车主先那出一万元,由父母兄弟负责办理丧葬。车主表示:事故起因虽是帮忙置人于死地,实属司机大意,但拥军是年轻人,才27岁,他愿意随后再凑出四万元,合计:五万元,予以一次性赔偿。
得运虽然嘴上说不行,还需再拿出五万来,但也默许让车主开走了当天扣下的肇事车辆。开始张罗着亲友、村人、为埋葬儿子准备着各项事宜。
风俗的讲究是:红事叫、白事到。像这样的可怜事,人们都更愿意积极的前去送上自己的同情与抚慰。父母那两天也都放下手头的农活,早出晚归的帮忙。
我没有去,也不知道是见了军旗不知说些什么,还是本身对丧事太敏感,没了最初去乳品厂的热情与冲动。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军旗突然来了,我恭敬的把他让进屋,递上烟茶,没等我说上几句宽心话,他已自言自语的述说开事后的结果,原来他是来诉苦的。
自从没了拥军,这家里的气氛分外沉重。特别是老两口,一下子沉默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不少。还有那本就不很亲近的婆媳关系,少了那曾两头受气的主角,说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了。那小女儿可是拥军的独苗啊。
人是埋了,事还没完呢,说好的五万元,别有什么变故。现在咱可是被动的了,先打电话给担保人,后相约见面商讨之前的差异。
车主还是咬定之前承诺,无奈的说,就这已是东借西凑,够仁至义尽的了。得运坚持要五万,心想没了儿子,就只差一万元,再难你们想办法去。双方互不相让,保人怕僵持下去,言语不敬,再惹出其他事端,建议择日再议。
漫长的过去了一个礼拜,德运再也等不下去了,催促保人联系车主,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
谁知见了面,不等坐稳,车主就拿出一张收据给德运看。告诉他、三天前,拥军媳妇亲自找上门来,代理你们领走了一次性赔偿款四万元。这是她本人打的收据。连同保人在内大家都惊愕的查看了那收据的笔迹,确定是葡萄所写。德运气的发抖、想骂!已张不开口。如果依照民事赔偿的规定,配偶应是第一收益人,其次才是父母及子女。这个道理,他作为一个工人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葡萄会这样做。
一行人回来直奔葡萄家,质问她为什么事先不商量,这钱里,应有拥军父母的养老金时。她说钱那回来就放在她爸顺通家里了。
得运本想,儿子没了多要点补偿,回来给那娘俩多少拿些。不想被顺通钻了空子,占了主动。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加上遭人算计的羞辱,让他怎能受得了,人一下子病倒了。
不久,葡萄也带着小女儿改嫁了。
从此,拥军这个名字再也无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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