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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银河，河分东西。天帝安排大河以东的仙女，机杼女工，纺云织雾。每日工作，几乎没有礼拜天。原本美丽的容颜，日渐憔悴。
一天夜里，几名纺织仙女，忙完一天的活儿，偷偷下凡吃夜宵。
夏日的夜晚，凉风徐徐，麻雀还没有歇息。
有一胖仙女，说：“要不，咱们吃烤麻雀吧？”
一名长相普通，脸上几粒雀斑的瘦仙女，说：“麻雀几两肉啊，哪能吃饱？前次肠鹅姐姐带我们吃的馄饨就不错。要不，我们去吃牛骨头吧？”
其他几位仙女，点头称是，还是吃肉让人安心。
牛家庄有一个孤儿，姓牛行二，依哥嫂生活。小伙儿人不错，勤勤恳恳，老老实实。
牛二起早贪黑做买卖，风雨无阻。早上卖牛肉面；中午卖牛杂面；晚上卖牛肉粉丝和牛骨头。
村里人亲切称呼他为：“牛见愁阿二”。村里的牛见了他，没有不绕道走的。
一头成了精的老牛，每到夜里，它就对着月亮祈祷：“牛二，你个王八蛋，早晚有报应。让你下辈子变牛！”
这一天，牛二照例在太阳未落地前，挑起吃饭家伙事，从家往街市走去。
嫂子赶紧从屋里跑出来：“二啊，你等会。饭还没带呢，今天嫂子给你做了饺子。记住，别太晚，生意不好就早点回家。咱也不差那点钱，你哥哥等你回来吃酒。”
牛二点点头，说：“晓得了。喝！真香啊。好吃不过嫂子做的饺子。”
“就你嘴甜。路上小心。”嫂子匆忙进屋，还得给他哥哥做晚饭。
牛二摆好摊，架好炉子，炖好牛肉高汤。坐在小板凳上，打开食盒，一边吃饺子，一边抬头，眺望星空。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喜欢看星星。
“老板，有牛骨头吗？”
牛二低下头，回过神，愣住了。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几乎闪瞎牛眼。他赶忙起身招呼，“有，有。有！”
牛骨早上熬制，足足五个时辰。一开锅，那香味儿，十里外的牛闻见了都要打喷嚏。盛出牛骨，足斤足两；撒上葱花和香菜。仙女们围着一张小方桌，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那位脸上有芝麻的瘦仙女，大声嚷道：“姐妹们，今儿我请客，谁也别跟我抢。牛老板，再给我们一人一碗牛肉粉丝！”
胖仙女立刻伸出大拇指，朝着她，说：“牛B！”
那瘦仙女不假思索，喊道：“老板，再给我这位妹妹，上一副牛B。”
牛二满头黑线，敢情这几位是九天饿女下凡尘啊。上完菜，他坐在小板凳，看着几位仙女狼吞虎咽。
他尤其爱看脸上长着麻雀斑的姑娘，吃东西跟她的大嗓门一样，爽气。特别脸上那几粒不确定方位的芝麻，好似满天星辰，落在脸上。牛二很想一探究竟。
酒足饭饱之后，瘦仙女一摸口袋，脸色煞红。越发让那些斑点熠熠生辉。好不容易请姐妹们吃一顿夜宵，丢脸丢到人间来了。传到大河东岸，以后还怎么做仙女。
她悄悄走到牛二旁边，抚摸秀发，略抬下巴，柔声问：“我漂亮吗？”
牛二如实回答：“漂亮。”
瘦仙女说：“我的名字叫小织，等你死了以后，到天上报我名字，管用！”
牛二缩了缩脖子：“恐怕还要好多年吧？”
仙女小织，摆摆手，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果着急，你给我一把刀，我现在就能送你上去。”
牛二吓得赶紧摇头：“女侠不用，今天的夜宵，我请。夜风有点凉，你们还是赶紧回吧。”
小织不动声色，拍拍他的肩膀，说：“阿牛，别看长得老实巴交，脑子还算机灵。本姑娘也不吃你白食，这样吧，我这件披风，天蚕宝丝织成，水火不侵，冬暖夏凉；凡人穿，祛百病，延寿命。”
牛二瞪大牛眼：“万万使不得，如此贵重的宝衣，我一个凡夫俗子哪能消受得起。”
小织不容他推辞，把衣服往他手上一塞，又问道：“阿牛，你外卖送吗？”
牛二回答：“五里以内，送的。”
小织点点头，不再多言，招呼姐妹们呼啸而去。
一年以后，牛二摊位前，来了一名奇怪女子。她头顶插着一根黑色羽毛，身穿蓝白相间的衣服，问道：“你叫阿牛？”
牛二勉强点头：“你要这么叫，也可以。”
“送外卖？”
“哪里？”
那名头顶羽毛的女子，用手指往天上一指。牛二摇摇头，说：“京城少说四五百里，哪能送那么远。”
头顶羽毛的女子解释道：“你可以叫我喜妹。去年你不是请了好几位仙女吃夜宵吗？她们觉得味道不错，点名让你送七根牛骨，八碗牛肉粉丝去天上。钱不用担心，连并上次，一起给你。”
她看了一眼已经完全脱线的阿牛：“不瞒你说。我是鹊神，感念去年仙女下凡，没有吃烤麻雀。无论喜鹊还是麻雀，都是我雀神分管之事。为了报恩，我人间雀族，每年七月初七，以群雀之力，送你上西天。”
牛二“咣当”一声，手里的盆，掉了。
……
“你来了。”小织接过牛二手里的食盒，拿出一份牛肉粉丝，其余交给胖仙女。
胖仙女朝着小织，眨巴眨巴眼睛，似有所指，肥然而去。
牛二还在发愣，没有缓过神。他完全没想到，方才自己被那名头上长羽毛的家伙，拎着飞上了天。
“这个……超过五里了吧？”牛二问道。
小织拉过一条长板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不远，五光年而已。”
“这碗粉丝，感觉没有昨天好吃？”
“昨天？”
“我不是说了嘛。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怎么没有穿我送给你的披风！”小织生气道。
“女人穿的衣服。”牛二嘟囔着说，“送给我嫂子了。”
“马上拿回来！蠢货。”小织稳了稳情绪，说：“如果不穿宝衣，不出一月，你就送不动外卖了。到时你就变成老牛了，明白吗？我们几个姐妹商量过，准备包月。”
“阿牛，你听见我说话吗？怎么翻白眼了，我去。”
雀神赶忙背起牛二离开天界。
“你醒了？”
“我怎么了？”
“你缺氧，昏倒了。忘了告诉你，天界氧气稀薄，凡人只能待一个时辰。”
“我怎么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了。”
雀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放心吧，明天就可以恢复。对了，这是仙女们给你的礼物，补补身体。明年今天，我再来接你。”
牛二用余光一瞥，心塞半柱香。牛鞭、蛇鞭、老虎鞭；羊蛋、驴蛋、乌龟蛋。
这一天，牛二挑着担，准备去街市摆摊。已经满头银发的嫂子帮他收拾妥当，抬头说：“二啊，这些年多亏你。你哥哥死后，嫂子靠着你才能苟延残喘。拖累你了。”
牛二摇摇头：“不辛苦，哥哥嫂嫂把我养大，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嫂子偷偷抹去眼泪，说：“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都没老，还跟十七八岁的小伙儿一样，嫂子看着高兴。可你身子骨太虚了，风吹打摆子，雨打遍体寒。还整天披着那间破风衣，洗澡都不脱。看衣服料子，应是女子之物。这些年拒绝嫂子给你安排相亲，想必与此有关吧？”
牛二抬头望天，说：“嫂子，我有喜欢的人了。”
“哪家姑娘？嫂子给你去说媒。咱们牛家现如今也算大户，你哥哥千叮万嘱，临死还抓着钱袋子不放。我知道，那些钱是留给你娶媳妇用的，我一分钱没动，就等着给咱家办喜事用。”
牛二摇摇头，说：“真的不用。我喜欢的姑娘不在地上。”
嫂子想不通：“不在地上？难道是狐狸精，哎哟，这可真不得了。怪不得一天比一天瘦。不行，我赶紧去趟土地庙，请王道士给咱家驱鬼辟邪。”
牛二也不阻止。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有事情做总比天天待家剥毛豆强。
牛二没去街市，转而走向山道，爬上一小山坡。迎着山风，大喊三声：“七喜，七喜，七喜！”
雀神从山谷窜天而起，一把揪住牛二的头发，连人带家伙事，拨地而起，一飞冲天。新一代雀神，喜妹的第七个儿子。
“小七，你别揪我头发！”
“小七，能不能跟你娘学习一下带人本领啊。”
“小七！你开慢点！”
……
“你怎么才来，肚子都饿扁了。”小织嘟着嘴巴，一脸不高兴。
“小七迷路了。跑了一趟西天。”牛二赶紧卸下吃饭家伙。
“那些和尚可不是吃素的，还能有肉剩？”小织紧张问道。
牛二拍拍胸口，说：“那些和尚，一看到小七，大叫一声‘好大一只鸟’，差点把它烤了吃。幸亏小七反应灵敏，甩了一大块牛肉才脱身。”
“那肉呢？”
“你放心，这不还给你留了一块呢，最好的一块牛胸。”牛二从怀里，掏出一块牛肉，切葱剁蒜，烧锅做菜。
小织拖着下巴，坐在天河边的小板凳上，时不时提醒一句：“多放点葱。”
每当银河变成一条色彩斑斓光带的时候。一个凡人牛二，一位仙女小织，肩并肩，手拉手，看着远方。旁边搁着一个空碗，连一口汤都不剩。
“这么近距离看月亮，感觉很特别。”牛二说。
“那是肠鹅姐姐的眼睛，她开心的时候，就会笑成月牙。”小织说。
牛二不解问道：“为什么她今天特别开心？”
小织说：“今天是天界发薪日。一定是姓吴的，给她买了好多礼物。”
“那中秋节？”
“那一天啊，天界休沐日。所有人都可以下凡活动，唯独肠鹅姐姐要值班。”
“所以她瞪大眼睛，盯着姓吴的？”
小织一拍牛二脑袋：“你小子，不傻嘛。”
牛二笑着回答：“我是老实，不是傻子。”
“要去我的云，坐坐吗？”
小织摆弄着衣角，耳朵红了。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一个女人，像一个银河落日边的美丽仙子。
牛二看着她脸上星光点点，暗想这才是最美的星空。夜空中最亮的星，就在眼前。而今天，他不必抬头仰望。
每一位仙女都可以为自己织一朵云，仙子住在云朵中。
高兴时，飘散无影踪。幻化出无数凡人的想象，想什么它就变什么；
难过时，细雨霏霏，落地无声，有一位伤心的仙女，躲在云里偷偷哭泣；
生气时，乌云压顶，狂风暴雨，倾泻而至，恰有仙女挂着眼泪，摔门而出。
家，是人间最温暖的地方。
云，是天界最隐秘的空间。
一位天人，只能拥有一朵云，伴随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仙女和凡人钻进云里，不远处的月亮更亮了。
“其实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对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牛肉粉丝？”
小织想了想，说：“天上有一个炼丹老头，家里养着一头青牛。按辈分比谁都高，他不许天界吃牛肉，谁又敢吃。”
牛二撇撇嘴，说：“那你不还天天吃。”
“我那是因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个屁。”
“每次你骗我看月亮，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后发现躺在自己家床上。感觉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黑洞把我吞噬。”牛二低着头说。
小织的脸红得像银河里的锦鲤。
牛二看着她，认真地说：“今天不要把我弄晕，好吗？”
小七带着族人，盘旋飞翔，围绕着那朵云。越飞越密，越转越快，将那朵云严密包裹起来，连月光都渗透不进去。
天上，“七喜，七喜。”
人间，“七夕，七夕？”
一片云代表着一片情，
一颗露珠代表一颗心。
天上有云，人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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