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的太阳,斜斜挂在西边,正午时节,阳光穿过稀疏的白杨树梢,穿过黑黑的屋顶,斜斜的照在宿舍前的台阶上。
白胡子老头坐在台阶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老头是这家单位里干点粗活,领一点微薄生活费的杂役人员。过来过去的人都和老头打招呼,问候他晒得舒服。
有一个人站住脚和老头拉闲。其他半开的门里,渐渐走出个把人也来凑趣,一起晒太阳,说闲话。
工资低,生活成本高,手头紧。每月还会有层出不穷各种不同的人和事,要撘份子钱。单位里有人乔迁新居要致喜,亲戚朋友新建房子上梁要祝贺,修个大门也要去道贺,更别说人生重要的大事结婚,儿子满月,父母去世吊丧,守孝三年脱伏。收入菲薄的家庭最大开支就是这些一笔笔送出去的人情份子,累加起来真是巨额的开支。每个人都觉得累,都觉得扛不动,都觉得应该改变,可是又觉得只能顺应。焦心的事,首先说。
老头对现在的人情方式,礼金的攀比很不屑。他头一歪,一头白发,在太阳光下闪闪的发着光,白胡子也翘起来。:“从前的人家里办事情,可不是这个样子;人也不是这么听见有事办,赶着去凑着去撘人情份子吃席的。”
老头讲起了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村子有一家子给儿子办喜事。不是见面说一声,也不是门口贴一个通知。他得去请,从亲戚本家开始挨家挨户去请,不请没有人来道喜祝贺,即使知道也不会来。、
请的人郑重其事地来了,诚恳地向这家长辈说明,自己家里某天给儿子办喜事,特特请老爷来家里坐一坐。被请的这家是村里家资最丰厚乡绅家,等来人走后,孙子问爷爷:“我们家给他们家儿子结婚要搭多少人情啊。”爷爷沉吟不语。孙子又说道:“像我们家这样的身份地位,我们要给他们礼金十块银元才算体面,才算合我们家的身份。”
爷爷呢,还是没有搭理孙子的体面不体面的论调,先拿出一些铜钱,叮嘱孙子去贺喜时,在礼单上写明:某某人,(孙子的名字)礼金,铜钱多少个。这点钱是村里最低档次的礼金。孙子不情愿地接过钱,随手掂掂,这么点儿钱,怎好意思拿出手,怎好意思写在礼单上。爷爷又拿出另一个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二十块银元,递给孙子。“这一包银元,你记着专门交到这家男主人手里,转告这是爷爷特意送给他们的,办喜事搅费太多,这点钱添着用。”
我们很纳闷,一起询问:为什么在礼单上记的礼金只是全村最低,区区一点点铜钱,可是私自赠予的却是一笔巨款。这笔钱写在礼单上不是更好看,更体面,全村人知道,该是多羡慕,要多夸赞这家人出手大气。
老头给我们说,过去的时候,记录在自家人情薄上的礼金一笔笔写清楚后,礼薄要好好保存。等别人家要办喜事来请时,翻开自己家里珍藏的礼薄查看记录,别人给你家办事撘多少钱礼金,你就得给他回多少礼金。假如礼单上记录的是二十块银元,你得准备好二十块银元去道贺,也要在他家的礼单上写上礼金二十块银元。
并不是所有人家里都能拿得出这一笔钱去偿还。为了还这笔人情债,手头没有钱的人,只好卖儿卖女,卖房子卖地凑齐钱款还礼金,更有一些人,实在没办法筹集这笔钱,只好选择自杀。礼单上记录这么一点点礼金,为的是将来这家人,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都能拿的出来这笔钱,不至于逼到对方走投无路。
原来是这样,我们听完一片唏嘘,感慨这位老人一片慈悲心肠,体恤他人,为他人着想的悲悯。这位不知名姓,无家族地方,不在乎体面,不计较好看、不理睬身份,也不在意金钱的乡野老者,比我们任何人都活的通达,活进了传说里。
然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脱不去的枷锁,还是那个写在礼薄上的礼金数目,好看、体面、和人相同持平、人气旺旺的热闹依然是汲汲不舍的追求。过去是方圆几十里的人情圈子,今天是再扩大几倍的、几十倍的人情圈子,实质一样,我们还在为经营扩大一个来来往往的人情网焦头颅,费心力,在这张无形又无穷的网里尽力扑腾,期待改变,却不能改变,也不想改变。
辛琳 2018-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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