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冢

作者: Z47Alinanana | 来源:发表于2016-08-04 20:44 被阅读0次

    【壹】

    曲径通幽处 ,

    禅房花木深。

    小和尚是被禅院里的老和尚在街角的竹筐中寻到的,他清脆的哭声让原本犹豫的老和尚下定决心,转身点化,给他赐了法号:弘竺。

    他一天天长大,如今已是十七的年岁。眉目清秀,嗓音清澈,每日躲在菩萨的披风后面,听着师傅开导迷茫的芸芸众人。

    老和尚要去远方化斋,叮嘱他,要宽厚地开导每一个前来的虔诚又可怜的善男信女。

    这是弘竺第一次单独在小小的禅寺中,轩昂的眉宇之间有一丝的忐忑。

    伏暑的热气在午后缓缓浮来,弘竺伏在菩萨的脚边昏昏沉沉。

    昏然间只觉一阵清凉的风从暑热中轻轻透来,还有一缕丁香,带着暮春时特有的那种甜甜的气息。

    【贰】

    斑驳的青石板上,洁白的罗裙轻轻扫过,安安静静中,细微的摩挲声,是女子散落的长发在腰际浮动。

    弘竺从未见过女子散落的长发,以往来禅寺的,无论是孩童,少女还是妇人,都用暗色的面纱,挡住了容貌和青丝。

    弘竺痴痴地望着她,从高高的门槛上迈过的,纤瘦的脚踝。

    风摆荷叶,雨润芭蕉。

    乌黑的眉目间带着的,不是焦躁,不是忏悔,甚至没有虔诚,没有期待。仿佛是飞下人间的仙子,只为酒家要一碗稠酒甘露。

    可弘竺他没有一壶稠酒,也没有一瓢甘露,多半留不住,留不住飘摇的美丽。

    他一时,竟痴了。

    “你是,菩萨吗?”弘竺小心地问。

    “不,我是鬼。”

    “你是鬼那为什么要来人间呢?”

    “我要来带走那个让我离开人间的孽种。”

    说着,她看看衣着麻衣的少年,转身离去。

    想到师傅说的,要宽厚地开导每一个来到禅寺的人。弘竺起身,去寻那女子。

    “女施主,等一等。”

    她果然没有走远。

    “若你真的是鬼,就好好回阴间度日吧,不要来人间报仇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是个和尚”,她定住看着他,“和尚就管好自己的禅寺,阴间的薄命不是你能左右的。”

    “可你来了人间,我就要劝你向善。你不要去索那人的命了。”

    “我不去索命,我就白转世了一次,更不想在这里和一个和尚口舌。”

    说着,她一提裙边,推开了柴扉。

    弘竺连忙上前几步,按住了柴扉,却触到了她冰凉的手指,

    “你留下吧,不要去索命了,我可以每天读诗诵经给你听。”

    【叁】

    丁香,阴府里来的新鬼,因不服死去,至今只是一缕魂魄。

    她来自最繁华的地方,她属于那片纸醉金迷。

    那日她的琵琶被抢走,她的帷帐被掀开,她的中衣被撕碎,她也带着眼角的泪珠,飘入了虚幻。

    她不服,她不要这样以痛苦和污浊去天际寻找素昧平生的亲人。她要让那匹洁白的丝缎,重新无暇。

    但当她触到那陌生又固执的少年,炽热的指尖,她突然恍惚了。

    恨,没有那么浓稠了,苦,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突然很想留下,虽然没有一壶稠酒,也没有一瓢甘露。

    少年不经世事的面庞,那么懵懂又那么坚定。局促的模样那么真实,又那么温暖。

    她知道,喜悦时,身上的丁香会散发,当丁香散尽,她就要回到黑暗之中,再也没有自由了。

    可此时,积蓄了一路的克制,在这一刻彻底垮掉了,“为你读经诵诗”,是她在人间从未有过的憧憬。

    她自己清晰的嗅到了一缕丁香袅袅地散开。少年惊讶的脸庞变得绯红,她竟上前轻轻搂住了少年松软的肩膀。

    “好,我不走,你要给我读诗诵经。”

    【肆】

    长发,在小禅寺的蒲团上随意地散开,她微斜着身子,一手支着头,听少年低缓的嗓音,读着他认为最美的华夏诗篇。

    “绿螘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小和尚,我们喝杯酒吧。”

    入夜,瓦罐了不知何时盛了半桶酒,两杯小盏放在花前月下。弘竺第一次见到酒,有些好奇。

    “怕什么,你试试。”

    说着一盏推倒了弘竺面前。他眯着眼,又嗅了嗅那浓烈的气息,推手道,“我还是不喝了吧,我看看就好。”

    “你不喝我就走了,去索好多好多人的命。”

    “不可不可,我喝便是。”

    穿喉而过的,不止是一曲柔酱,更是千古柔情。

    几盏下肚,陶罐也见了底,弘竺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愁绪,他跌跌撞撞,问着自己的身世,问着自己的未来。

    泪从乌黑的眸子中涌出,他止不住地抽泣起来。在禅院小小的院落中,在印着月牙的水井边,他的泪,就这么被牵引,不争气的滚落。

    丁香,笼罩了过来,白纱,轻抚着他面颊上的晶莹。他不自禁地搂住了那个飘忽的身影,依偎在那片清香中。

    青丝,从月空中缓缓滑落,垂在弘竺的唇边,他噙住它,摩挲它。他抬起头,鼻尖却与青丝的主人轻碰。

    四目相对,幽暗深邃的空潭之中,满是伤痛,心碎,孤独。

    欲,是万物灭亡之源。丁香来索的那个孽种,不再是花天酒地之中粗鄙的公子,而是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伍】

    日影斗转,弘竺在这个炽热的夏天,嗅着春日丁香的清甜,倒也过得不骄不躁。

    他们读着“东风无力百花残”,读着“昨夜西风凋碧树”,读着“小园香径独徘徊”......她总是静静地望着少年专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饿了就摘后院里青涩的果子,渴了就喝小井里清冽的泉水。草席一铺,便在小湖边冥思,竹几一架,就在月光下对酌。

    七天的时光中,一个麻衣密密,一个轻纱款款,一个幽香沁人,一个气度自华。

    【陆】

    门扉又一次响起,洁白的裙角急急忙忙地躲入青葱的树灌中,尚有几滴残酒的瓦罐在惊恐中被打碎,如玉的指尖渗出春花的艳丽。

    傍晚,如常的诵经,吃斋,念佛。弘竺却无法专注,他想读诗,喝酒,对菩萨早些告假,见丁香一眼,哪怕是远远望一眼。

    入夜,草履悄悄潜入那一片幽静的绿意中。

    【柒】

    清晨,麻衣与白绸交叠在后院湖畔,一缕青丝放在麻衣心口的地方,破碎的瓦罐还散发着依稀的酒气。

    “丁香散尽,是回去的时候了。弘竺悠悠,是赎罪的时候了。”老和尚一个人坐在湖边那棵分外妖娆的石榴树下,喃喃道。

    盛夏的一场梦,

    只剩

    袅袅的禅房与空空的坟冢。

    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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