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张枣)
那竖立的,驰向永恒
花朵抬头注目空难
我深入大雪的俱乐部
靠着冷眼之墙打个倒立
童年的玩意儿哗然泻地
横着的仍烂醉不醒
当指南针给远方喂药
森林里的回声猿人般站起
空虚的驼背掀揭日历
物质之影,人们吹拉弹唱
愉悦的列车编织丝绸
突然,那棵一直在叶子落成的托盘里
吞服自身的树,活了,那棵
曾被发情的马磨擦得凌乱的大树
它解开大地肮脏的神经
它将我皓月般高高搂起
树的耳语果真是这样的:
神秘的人,神秘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深知
你是你而不会是另一个
(1993)
根据这首诗整体的意境,觉得它取材于《圣经-创世记》里的“诺亚方舟”。
诗开头“那竖立的,驰向永恒 ”,滔滔洪水覆平的世界,唯一“竖立”其上的只有方舟,方舟上的生命是否得以延续须从那“永恒”处来。
花朵抬头注目空难
传说中,诺亚将一只祭品献给神。耶和华闻见献祭的香气决定不再用洪水毁灭世界,并在天空制造了一道彩虹,作为保证。
香气在诗里化身为有着生命象征的“花朵”,“空难”既可解读为上天降下灾难,也可以理解为人为因素制造的灾难——虽然飞机失事也可能是不可抗拒原因造成,不过诗里有生命(非人类)象征的“花朵”面对“空难”处于其绝对对立位置,那么使这个空前灾难最终形成的主因更多的是倾向于“人为”。
接下来诗的叙述结构,几乎剔去传说故事的肌肉,以接近几何的“形”,沿着其脉络试图寻找“空难”的源头。抛向天空,再由天空堕向大地的“我”显示的半圆轨迹,这缺失的形状是不可能找到可能得到“救赎”的答案的,要向有完整形状的“指南针”求助,于是在其指引下时间的磁带飞快倒退,很快,“智慧”的踪影消失了、身上又再长出散发原始兽味的浓毛,终于回到“猿”的状态。
森林里的回声猿人般站起
此刻,“我”本能的否认刚显现“人”状态的生物是这灾难的凶手,毕竟人类糜烂的余音充斥耳廓。
空虚的驼背掀揭日历
物质之影,人们吹拉弹唱
愉悦的列车编织丝绸
跟着蒙昧之声的列车,“我”追随可能是巫术蛊惑或者神灵附着的图腾——一棵死去又复活的树,据说这棵树亲眼目睹人的恶行,却不得不牺牲自己成为托起“人”的救命盘子。
突然,那棵一直在叶子落成的托盘里
吞服自身的树,活了,那棵
曾被发情的马磨擦得凌乱的大树
它解开大地肮脏的神经
它将我皓月般高高搂起
“曾被发情的马磨擦得凌乱的大树”,强势、突兀的淫糜色彩似乎出自阿尔蒂尔·兰波的诗歌《醉舟》里:
月用棍棒把青天打垮,
一个个灼热的漏斗在空中挂!
我全身哆嗦,远隔百里就能听得
那发情的河马、咆哮的漩涡,
回到诗的题目:入夜。
夜像白天一样安静,天空在夜的颜色里似乎比白天还要深远,即使人知道白天的喧嚣是自己的声音,白天的扬尘也来自自己,即是有这样的觉悟,在面对镶嵌夜空里众多或零星的偶尔眨下眼睛的星星时,人类再不能有与其对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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