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日说起选择的事情，我又想起一件事。自打我爸和我妈不和，我真该下定决心，带着我爸搬出去。也许这样他可以过的痛快点，我和他也能自然的相处——因为确实，和我妈我姥爷姥姥在一起，影响着我们彼此的生活，争吵之事，以前不少。
但是，还是因为我作出了选择吧，一是因为我没多少钱，二是我对我爸有太多的怨恨，觉得他不配，三是我放心不下我妈，想和我妈在一块儿。我好像迁就我妈多一些，但实际比较起来，也未必。说实话，我真不该参和他们两个的事，他们的恩怨，不应该影响我对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后来想到这一点，我就想赶紧挣钱，再买个房子，我和他以后一起住，我两头跑，他以后还可以帮忙看外孙。但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了。
其实我妈已经买了套新房，虽然是我的名义，我还贷款，但我姥爷出了小一半的钱了。我之前的想法是他们搬过去住，我工作日在这儿和我爸住，周末过去住。但老人怎么也不愿意，所以那个房子基本上一直空着。只成了我偶尔独处的避难所。
去年十一月份一个夜里，我妈不在家。凌晨我姥姥突然脑卒中，我忙打120，把人送到了医院。我特别瘦，就是南方男人常见的那种，和北方男人比起来很瘦，我背着我姥姥下了楼，当然后面有两个大汉帮我托着人。我没想到自己能行，只是咬着牙把人往下送，七楼。
后来我姥姥住院，治疗，不到一个月就出了院。但此之前，她精神很好，自己做饭买菜，现在就不行了，人也有点迷糊。
生这一场病，把我和我妈都吓坏了。我们不再夜不归宿，我也更加关注我姥姥姥爷，他们两个都是药罐子了。
我对我爸的关注，就少了点。
他以前和我姥爷吵架，喝多了说我姥爷是将死之人，我打了他一巴掌。我还看了我姥爷的反应，然后才打的他。（后来想，我打他也是想给他台阶下。）结果这家伙，自己先走了，真好笑。
我那时还骂他，就他这么喝酒，指不定他先去死。结果真的这样了。
至于街坊邻居那里，肯定传他喝酒喝死了。“xxx终于喝酒喝死了，真真怕（吓人）啊。”
说这些话可以，让我听见别的没来由的事，我一定会撕烂他们的嘴，让他们自己尝尝自己的血什么味道。
（二）
刚才我又想到“日子”这东西。坏东西。
“日子”让我记忆变坏，因为得一直安排事情，所以路上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感情变化就没来得及记忆。
也都是“日子”让我渐渐忘记什么是我真正想和他做的。所以都怪“日子”。我不像别人，会把他的死怪罪在别人身上，我要么怪罪自己，要么怪罪“日子”。只有这样想，才能继续和别人把“日子”过下去。你看看，我又中了“日子”的套，它宁可让我恨它，也要把我捆得紧紧的。
但总归，我还有机会是让“日子”远离的。就比如，把他的骨灰带回家，和别人为之争吵。
之前有个阿姨语重心长地跟我讲阴阳两隔的事，我知道她是好心。因为她自己的父亲去世时，她也有想法把父亲带回家。别人也劝了她许多，最后她没做到。
她没做到和我没关系，我一定要做到。
还有我妈，说我把骨灰带回家是在逼她，让她很难做。因为她认为这对老人不好。真是好笑，骨灰是有核辐射吗？我上学的地方都是墓地，她怎么不觉得不好。
当然，我姥爷也不同意让我把骨灰带回这个旧家。他说你非要带在身边就带到新家。
但我也不想带到那里，因为我妈对那个新家有很多期望。我也不想去打破她的期望。
所以我决定，自己租房子住。当然，得等我赚回钱来，乃至以后，专门买个房子，和他一起住。
早上我去烧香，本来等我大姐来，但我觉得一个人去好。一个人可以任性点，不用听一些屁道理。于是我又早早出门。
我看到路上的女贞开了，于是决定折一只放到他的香炉边。一个大爷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看什么，我只知道我要踮起脚折一只女贞。
可能是这女贞开的太熟了，一不小心，小花掉了几朵，头秃了。所幸两个胳膊还有花。
去他躺的那个地方，会路过一个小桥，下面是火车道，栏杆外边有管架，上面有很多胖麻雀。火车道有三四条，以前经常会有运煤车从这里经过，所以这个桥不论刷多少白漆，总是黑乎乎的。火车道的两边挡土墙上生了些草和树。
来往的车，风很大，我把那枝很小的花装在兜里，防止它被吹散。
（三）
上午我老板来看了看我。他人很好。知道我爸去世，马上给我预支了工资。现在公司也是紧张时刻，他也没什么钱。再加上，我们本来计划好这周开工的，谁知道突然有这件意外的事。
我爸走的突然，我连婚也没结，所以他觉得我爸这个心愿需要早早实现。但是，之前我们的事业正处于紧要关头，他的意思是结婚不着急的。而我本身就没打算要结婚。我一个txl，结什么婚。
现在他可能心中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是他阻碍了我结婚，导致了我爸走了，心愿却未了。但说实话，我爸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是否结婚生子。包括我大姐，二姐结婚，他也没帮过忙，两个姐夫从一开始他都没什么接触的。
所以我觉得我老板没必要这么想。我且等以后再跟他说这个。而且比起这件事，还有更难以接受的事需要他接受呢，而且还可能不只一件。
比如我是txl，比如我要把父亲的骨灰带回家。
我外甥（二姐的孩子）这两天也不知道为何这么调皮，叫他也不理人，还总是哭闹，只想粘着我姐。可能是我姐平时送过来就走了，他就会乖一点，而这两天我姐得和我一起办事。
前任发来消息，问我用不用帮忙。说实话，让他做什么都不是问题，让他来是个很大的问题。问题就在于我对他的感情，因为我爸的去世，又起了波澜。可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因为最后都没结果。
于是我说我姐在，“今天没什么需要的了。”
如果他来看我，我会更开心吧。毕竟他是在我生命里排在我爸后面的男人。但是我也不想他走了，自己难过。
下午和我姐去问死亡证明和居委会给殡仪馆的介绍信的事。
医院就在我家附近不到500米，那条路特别窄，一个大的吊挂车在另一方向倒车。门卫大爷不让车进，于是我们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外，我们担心这小路马上就会堵车，但我们坚信自己很快就会办完出来。
这座医院马上就要拆掉了，因为没什么人来。我姥爷每年要来这里输液，所以我对这里还算熟。
找到科室的人，说医生交代了第二天再来，他今天不在，于是我们真的很快就从医院出来了。
倒车的吊挂车后面堵了起来，但和我们真的没关系。
然后又去居委会问了怎么开介绍信，有点疑问是虽然他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但他的户口没有迁过来，所以担心居委会不给办。所幸居委会的人很好，说能办，而且很耐心地和我们说清了具体要什么资料。
（四）
对于我爸去医院这个事，有很多说不清的事情。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个姐姐出嫁了，我不在家，我妈没怎么关注，我姥爷姥姥也不关注他。当然他自己也有责任。
我大姐可能一直恨我妈——我妈是她的后妈，我二姐和我是亲姐弟。
但我爸此前生病的时候，把她累得心力交瘁，她似乎没有恨过我爸。另外，我爸自从她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管过她，她一直在外面打工，直到匆忙找个人结了婚，才有了自己的家。她似乎没什么怨言。成全了我爸的新家庭，但是自己能得到什么？
我想爸爸是除了她的孩子后最牵挂的人——她妈妈不在了。所以她不愿恨他。
所以她不可能不恨我妈。但我觉得她应该恨爸爸。
至于我，今天也有点怨恨我妈还有我姥爷，因为他们不想让他的骨灰回家。明明他在这个房子住了二十多年。还有就是他们两个头疼，我劝他们去医院，他们却也不去。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吧，一些伤心的情绪和自省出来的罪恶感。大家都沉默着，没什么话说。
死者为大，是因为死让人生理上感觉太可怕了。如果真要死者为大，他们不应该拒绝他的骨灰回家。
他们坚持他们的，我坚持我的。
其实办事，也是过“日子”。因为要把死人安置好，还得安排别人来祭奠。忙来忙去，竟然让人忘记难过。
我爸的遗物我还没有收拾，我害怕我又翻出来什么让我太难过的东西。
一想起他走了的事实，我就想跟他一起走。
仅此而已。
（五）
晚上我一个人去烧香，路过那座小桥，我才发现自己记错了。桥下不是三四条铁路，而是两条。铁路两边的挡土墙上，居然还有一棵树开满了品红色的花。
到了那里，发现早上摘的花都蔫了。于是我把它扔进火盆，还告诉我爸，明早重新给他摘一枝。
我点了香，烧了纸，跪在那里，也不知道要不要走。火盆里的火星活动很快，纸被烧的乌漆麻黑成了碎末它们才消停。
停尸的冷藏柜上摆着好多东西，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纸马，后面是轿子，戏台，还有些我不知道名字的人物。现在不让烧这些东西。
那个马的眼珠特别大，好像没有牙齿。它的影子打在墙上，有点像龙头。
我来到门边，又回头看放着我爸的冷藏柜。我好像在等什么一样。来时路上我有点迷糊，因为我希望如果我听到冷藏柜里有声音，我就好快把他救出来。但我什么都没等到，只发现我插的香歪掉了。
停尸间外面是一个祭奠的棚，这里多出来几个大花圈。大概是为我爸准备的。我看到上面有金色的龙，有塑料花，还有纸花。
棚门外扔着我爸死时的衣物，我想起他穿着那件线衣，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剔牙的模样。
我真的好怕忘记他的模样。
我找到剪刀，又把那件线衣剪下一块儿，装在了兜里。
锁上铁门，我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这里夜景确实很棒，于是我拍了张照片，地上是我爸的线衣。
锁上最后一道大门，我又开始原地徘徊。腿也不知道怎么了，来回的挪动。
不走也没意思，走也没意思了。
结果还是走了，回去的路上又想着，不走估计就躺下在那睡了。
今晚风有点大。
我看到天气预报说，送你火化那天有雨。呵，你运气真好，天也要替你哭一哭呢。
还有件事，我以为前任回来看看我呢。
傍晚我和他说了我的心情，我以为他会来找我。如果来的话，我想让他看看我爸。
也许应该反过来说，让我爸看看他。
烧纸时，我一直看手机。但是他没有再回复我消息。
于是我便不再看手机了。
回到家我又想，也许不该借我爸这件事来完成我的感情意愿。这和我之前对待他死亡的原则相违背了。
但也能看到，也许我是真的对前任有太多的期望吧。毕竟我曾幻想过和他的生活，可是他不会选择我。
2020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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