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纪三 第八卷
秦二世皇帝二年 (癸已,公元前208年)
【原文】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译文】
陈婴这个人,是过去东阳县的令史,居住在县城中,为人一向诚信谨慎,被称作长者。东阳县的年轻人杀掉了县令,相聚得两万人,欲拥立陈婴为王。陈婴的母亲因此对陈婴说:“自从我做了你们家的媳妇以来,还不曾听说你的祖先中有过地位显赫的人。而今突然获得大名声,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如依附归属于他人,这样,事情成功了,仍然得以封侯,事情失败了,也容易逃亡,因为不是世上被指名道姓的人物。”陈婴于是不敢称王,对他的军官们说:“项姓世世代代为将门,在楚国享有盛名,如今想要办大事,将帅就非这种人不可。我们依靠名家望族,灭亡秦朝便是必定的了!”他的部下听从了他的话,随即让部队归项梁统帅。
【解析】
陈婴是东阳县人,为东阳县令史,任狱史。 陈婴从小就注意加强道德品行的修养,为人一向诚信谨慎,在县里很有名望,因此被人称为敦厚长者。秦末,天下大乱,他放弃铁饭碗,随起义军投靠项梁,项梁死后投靠刘邦,封棠邑侯,十八年后去世,谥号“安”。其后裔三代四次与皇室联姻,显赫一时。汉武帝的陈皇后陈阿娇,就是他是曾孙女。
陈胜,阳城人,秦末农民起义的领袖之一,成为反秦义军的先驱,是中国农民起义第一人。率军占领陈郡后,急于称王,建立张楚政权。次年兵败被车夫割了首级。
陈婴陈胜都姓陈,但是两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在是否自立为王这个问题上,陈胜是迫不及待的,最后身首异处,而陈婴听取了他老母亲的规劝放弃别人投来的橄榄枝,最后自己和后代都得以善终。
两者都是要成为队伍的带头大哥,有一点不同:陈胜是泥腿子出身,在暴秦的压迫下,联合其他人策划一场巫术,发动农民起义,自立为王,不少人是反对的。陈婴,秦末东海郡东阳县县令,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农民起义爆发后,群龙无首,由于他德高望重,别人拥立他为王,但他母亲反对。
为什么陈婴的母亲出来反对?她的话背后有什么玄机?
1、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纯属泥腿子一个
“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陈婴的母亲说陈婴祖上没有显赫身份的人。其实真正的含义是没有底蕴和积累。贸然接过位置,坐不稳。更何况,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暴秦的有生力量还在,急于当带头大哥,枪打出头鸟,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何况,你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普通老百姓,就凭你名声好捡了一个大便宜,凭什么?觊觎大哥位置的人不止一个,没事的时候大家可以呵呵乐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事第一个把你拿出来祭天,当替罪羊。
但是,如果他祖上有身份显赫的人,固然他做这个带头大哥不是靠自己的本事,但是好歹也有祖上余荫庇佑。若真有不服的,也许心里会掂量一下,他祖上都是牛逼的人 ,让他带领大家,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所以思来想去心里会好受点。
2、本钱不够,难以服众
造反这种事情,说穿了那就是一场豪赌,想要赌赢就得不怕输,越怕输就越容易输,而要不怕输,有两点非常重要,第一有输得起的本钱,第二要有不怕输的胆子,二者必备其一,才能上桌。纵观中国历史,造反成功的有两类人:一类是世族军阀,有的是本钱;另外一类是无产阶级,有不怕输的胆子。
而陈婴刚好处于中间,没有本钱——虽然2万人的队伍别人拱手相送,但是毕竟不是自己振臂一呼拉起来的;胆子也太小,全国已经爆发农民起义,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自己还在当县太爷,悠哉悠哉过小日子。再说,队伍是由一个年轻人纠集一伙人把县太爷给宰了,然后滚雪球似地聚集起来的。
还是那句话,为啥带头大哥不选那个年轻人又或者在队伍里面自行选择?
说白了,那个少年,他资历浅,没背景,难以服众。而队伍相聚,又是四面八方英雄好汉聚在一起的,里面这些人成分复杂,派系众多。跟袁绍聚集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一样,每一路都各有各的小算盘。袁绍的家族显赫,人又长得帅,他都指挥不动其他队伍的人,这个年轻人就有能力指挥全身纹得跟花豹一样的人?
如果要在队伍里面选一个人当老大,那选谁合适?其实都不合适,因为没有人敢保证选上的人,不会刻意照顾自己的人马,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其他队伍的人当敢死队。
为了一碗水端平,所以只能在队伍以外选择合适的人。而陈婴从小注重自己的品德修养,为人谦和谨慎,在当地也颇有名声,所以带头大哥就落到他身上。
但陈婴老妈不让他接受这么厚的大礼包,原因也很简单。
这个队伍各有其主,不是你拉起来的,你根本指挥不动,别人让你当,纯粹是给你一个面子,要看清现实,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
陈婴若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当上了队伍的一把手,如果这些人不听他统一指挥,那么做这个王就没有意思了,弄不好还成了替罪羊。
3、看穿别人的小心思,借力转移给别人
但凡有点战略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两万人是群雄逐鹿中原的政治资本,天下大乱正需要的是人。但是也都明白,乱世之下,老大这个职位就是一个高危职业,是敌人第一个要打击的对象,同时也是内部起哄被杀第一人。推举他人做大哥,其一转移内部挣位的矛盾,其二若队伍起义失败,可以用他的人头做投名状,换一场富贵,吕布杀丁原投靠董卓就是这样干的。所以陈婴母亲看穿了这些人的小心思,劝他放弃这个念头。
当时全国已经掀起杀官反秦的浪潮,陈婴还是秦朝官员,之所以没被杀反而被推举为起义军首领,是因为他为官清廉,待百姓如同父母。如果他贸然拒绝这个请求,这些人就怀疑他还忠于朝廷,那么这样就是政治立场问题了,不杀也得杀。
为了两全其美,在既不得罪起义军,又给自己留下后路的前提下,于是他听从老妈的建议,说服队伍投靠项梁。这样的好处就有三点:
第一、他主动劝说这些人去投靠项梁。为项梁带去两万多人的政治资本。项梁必定对其刮目相待,此举很容易赢得项氏集团的认可,想进入项梁团队的核心是不难的。
事实历史上,项梁接受这笔天使投资后,拥立熊心为楚怀王(有浓厚的家族背景,同时项梁也是以他为旗子拉队伍,不断榨干他的价值,等没有用处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宰掉),陈婴任上柱国。
第二,拿着别人的资本,做一个顺水人情,进入他人核心团队。在项氏集团就有说话的分量,有一部分实权。
第三,拱手将资源送给别人,等于向天下展示我陈婴没有野心,将来无论谁成为了天下的共主,他只要屈尊投降,也不容易受到猜忌。
可以说,陈婴用别人聚集的人马作为自己的筹码,换了几代人的荣华富贵。比起他自己亲自带队去打去杀,这个操作风险小、成本低,效果极好。
【启发】
突然让你当领导,巨大利益摆在你面前,这个确实很诱人,但是要冷静思考一下,自己何德何能捡那么大便宜,小心背后有什么阴谋。这个时候,能不能接得住,关键还要看几个方面。
其一,有领导支持你的工作,你能够扯虎拉大旗。或许一开始没有人听你的话,但是如果你能搬动领导,还能“挟领导以令员工”,否则你就是说话了,真就有人敢跟你对着干。
看过《无处藏身》这部电视剧的人都知道,杨兵作为逃犯,刻苦学习酒店管理知识,后来得到会所老总的赏识,让其直接从厕所保洁员升为会所总经理。一开始会所的公主少爷们,根本不鸟他,还讥讽一个保洁员也配当他们领导,于是不怕死的张丽当着众人的面跟他顶撞。最后老总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嘴。
其二,上位之前,你要有一定圈子势力,算是自己人,这样你上位之后,可以很快把控整个局面。否则靠你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
比如,在元朝末期,郭子兴这支起义队伍中,在朱元璋还只是一个小兵时,他就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当郭子兴病逝后,虽然帅位由郭天叙继承,但是起义军大部分有能力的将领都是朱元璋的人。后来朱元璋在郭天叙被杀后,他迅速接管队伍,掌控了全局。
其三,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自己要掂量一下有没有这个能力接,凭什么接。不要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董卓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西凉集团他是老大,在汉朝廷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之所以能控制汉中央,是因为他手里有军权,没有人敢惹,但口服心不服的人特别多。王允假意邀请他进京当皇帝,他还真以为天上掉馅饼,于是主动离开老巢接受封禅,完全没想过这只是一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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