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她家娶儿媳啦!这回又有热闹看啦!”这几天,在村里见到谁,几乎都是这句话,听得满满的兴奋。但又都知道,这热闹,分明不是什么好事。
好儿是我家的邻居,起名叫“好儿”,却十分地恶,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恶媳妇。作为邻居,我小时候的早晨从来不是被爸妈叫醒的,永远是在一阵激烈的吵架声中醒来,不用睁眼就知道,好儿又开始了和婆婆的恶战——好儿主攻骂婆婆,顺便捎带上公公丈夫和孩子小姑们,“兼顾”到她们一家。起床出门,不出意外,好儿的家门口挤满了人,大大小小的孩子居多,也有一些好事的大人。探着脑袋往院里看,好像这些污言秽语听着不过瘾,非要看看它们是怎么源源不断从好儿的嘴里跳出来一样。好儿老实巴交的丈夫和公公要么埋头蹲坐在院子里,偶尔也有听不下去要上前打好儿的冲动,她家的架儿没有人拉。因为明知道打不起来,冲进房的丈夫瞬间就斗败了回到院里,脸上脖子上总会出现几道深深浅浅地抓痕,告诫着他冲动是魔鬼,老实在院里呆着就行。有时是好儿骂累了,有时是三个幼小的孩子哭声太大,有时是公公实在听不过去气急攻心,昏了过去,看热闹的邻居一拥而上,灌凉水的灌凉水,掐人中的掐人中。直到这时,好儿的骂声才会在嘈杂中缓缓消失,一天的斗争暂告结束。
记忆中,早上的这场骂战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开场曲”。有时一天休战,有时下午再来个下半场,发下余威。我最好奇的就是好儿本人,骂战中她锋利的声音传递着无比的强悍,但平时见她,却说话慢悠悠地轻言轻语,谦逊害羞。以至于我感觉她家里一定有个魔镜,出家门不受魔镜的控制了,好儿就是好,进了家门,就立刻恶魔附身。每天见她温温柔柔的样子,我很想提醒她,把家里的魔镜丢掉吧,可年幼的我又像害怕魔鬼一样地害怕她,不敢上前一步。只是心知肚明地同情她,被恶魔控制着,像长了獠牙,每天撕咬着家人孩子。
出门求学上班结婚,越来越少回老家了。只间或听说好儿的婆婆公公相继去世,三个孩子渐渐长大,好儿家的骂战也慢慢偃旗息鼓。两个女儿一早辍学打工嫁人,好儿最宝贝的儿子很是出息,一路考上大学,读研读博。村里人都说好儿两夫妻天天忙着干活赚钱,顾不上骂了,可冥冥中,大家也似乎在盼着,好儿多年的媳妇变成了婆,该怎么对她的儿媳呢?抑或者,儿媳“上任”,又如何对待好儿这个婆婆呢?虽然小时候左邻右舍婆媳生气对骂也不新鲜,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婆媳们的关系一下变好了,看哪家的婆媳都像亲娘俩,一点儿没有剑拔弩张的样子。尽管这样,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信不过好儿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好儿怎么可能做得了一个好婆婆?!所以儿子大学毕业时,没人去他家说媒,儿子倒是争气,毕了业,有个不错的工作,儿媳是儿子的同学,清清秀秀,考了个大学生村官,听说也是农村的孩子。婚事一办完,大伙儿就恨不得起个五更,看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好儿骂战还是否娴熟,獠牙是否锋利如前。
第一天,平静。
第二天,平静。
第三天,依然平静。
儿媳不像好儿在外面一样害羞,见谁都一副笑模样,见谁都主动打招呼,叔呀婶的口贼甜。
第四天,她居然挽着好儿的胳膊一起出门,好儿显得更害羞了,完全没有了年轻时的恶相。老话说:“两好各一好,一好好不了。”大伙儿心照不宣,等着好儿终有一天,没了新鲜劲,丢了伪装,原形毕露。可每天从她家门口经过,不是儿媳的笑闹声,就是一家的说笑声,没有一点硝烟的味道。好事者们实在好奇,终于忍不住拉住好儿家的儿媳,给她普及一下好儿从前的“光辉”事迹,让她好有个准备。儿媳笑呵呵地说:“这些我妈都给我讲了,她说自己没文化,以前想法太愚昧。总觉得新媳妇初来乍到,要彻底降住婆婆才能在家立得住脚。再说家里孩子多,又穷,瞅谁都不顺眼,别的本事也没有,只能强悍了。现在是文明社会,日子越过越好了,不再为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发愁,一家人有商有量地欢欢喜喜多好呀,不兴吵架了。”儿媳停了停,说:“我妈她还说要带着我公公学习呢,科学种田,不能拖我们的后腿。”
大家一下愣了,不知是儿子儿媳改变了好儿,还是时代的进步让好儿赶上了,好儿却是真的好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