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犹问春如许 | 来源:发表于2018-02-21 16:32 被阅读333次

By Sommersby

三体/人民的名义/火炬木小组

序章 胸怀宇宙孙连城

京州市少年宫每天都有很多学生来看星星,尤其是一到周末,家长们怀揣着培养小科学家的梦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在科学馆的观星台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让孙连城觉得很是郁闷。原来当区长的时候还好,无论多忙,只要不出事,还有个周末。这下倒好,一周七天班,没级别还没钱。而且这些熊孩子简直不知道有多烦,也不会看脸色,老是缠着他问一些不着调的问题,他又讲不清楚,往往一顿吼,就把那些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连城,你工作还是负点责任吧。”孙连城的老婆劝得苦口婆心,就差没把心呕出来给他看了。

“我还不负责任呢?”孙连城说,“我一不迟到,二不早退,每天勤勤恳恳的,比当区长还累呢。”

“你还说呢,要是你负责任,认真工作,你那区长能丢吗?”

“你个家庭妇女你知道什么!”孙连城朝他老婆翻了个白眼,又怨忿地说道,“要不是李达康逮住我一个小错不放,我还不至于现在就变成这样。”

“我啊,我就相信叶教授的话。”孙连城说道,“你看吧,就这几年这个世界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沙瑞金李达康这些人,说实话简直连蝼蚁都算不上。”

“你就吹吧。”

孙连城轻蔑地一笑,“反正我是想明白了,人哪,早晚是个死,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这些虚名虚利的,最终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孙连城的老婆摇摇头,“我看你是真没救了。”

而孙连城并不在意,抱着望远镜就沉迷在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01 新纪元的重逢

危机纪元205年,李达康从冬眠舱中被唤醒。叫醒他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小护士,声音很轻,很温柔,像羽毛一样把他从深渊般无尽的长梦中拖出来。

“李先生您醒醒?”

李达康还记得在梦里跟一个人道了一声珍重,这才睁开了眼,看着这个小护士,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做梦太累了。”

“做梦?”小护士有点疑惑,“我叫醒了这么多从21世纪冬眠醒过来的人,您还是第一个从梦里面醒来的。”

“是吗?其他人都不做梦吗?”

“对啊,”小护士搀着李达康一边走着,一边划着身边的显示墙,调看着他的病历,“哦,我明白了,您 在21世纪患的是阿尔兹海默症,有严重的记忆障碍,可能您做梦,是因为我们为您手术成功之后,您在恢复记忆呢。”

李达康点点头,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起来多少。很多事情都像碎片似的,连不起来。

“现在是哪一年啊?”李达康回过头很郑重地问。

“今年是危机纪元205年,按照你们公元纪年的方法,”小护士想了想,“今年……是2208年。”

“那我是……睡了192年?”李达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啊,”小护士点头确认,把他引向接待大厅,“还有一件事,您的一位故人一直在等您。”接待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很熟悉的背影,与这个新世界的奇幻格格不入。

“就是他了。”

那个人起身,回过头来。看见他就第一时间过来激动地紧握住他的手,“达康,你现在……能记起我了吗?”

“您是?”李达康脑海里的碎片还没有拼凑起来,只好礼貌地说,“对不起,我的记忆可能还没有完全恢复,暂时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那人愣了一下,又重新把话收了回去重新组织着语言,“没关系,听医生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只要稍加调养,总会完全康复的。”

“多谢。”李达康对陌生人一向有种不可靠近的客气。

“我姓沙。”那个人很郑重地说。

于是这三个字像一根绳子,把李达康丢失的记忆一点点牵扯出来。

先是一些碎片,李达康终于记得自己坐在车里听见了赵瑞龙行刑时渺远的枪声,病危的时候欧阳菁抱着他的手说后悔了,以及最后,面前这个人跟他说“等着我”,他回的那一句 “珍重”。

然后连成他两百年前那怼天怼地的一生。

如今,也只有这一个人在了。

“你啊,终于记得我了。”沙瑞金注意着李达康神色的变化,自己的一颗心悬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能落地了。

“沙书记。”李达康低头一笑,“让您久等了。”

“诶,”沙瑞金摇头摆手道,“现在我可不是书记了。”

沙瑞金和李达康走到接待大厅的墙边,把墙全都调成透明,让他们像是置身于空中,墙外是一座由建筑构成的巨树森林,偶尔看见人们乘着飞行器像萤火虫一般穿过,“这是两百年后的京州。”

“我们是21世纪的老古董了,早就没法儿管这样的现代化城市了。”

李达康看着这座只有在科幻大片里才有可能出现的城市,如今就在他的眼前,有些局促,也有些不安。

02 第一个落日的降临

沙瑞金接到一个信息,早早地离开了。

于是李达康一个人从冬眠苏醒中心离开,心里埋怨着沙瑞金早早地把他丢开,眼睛却一刻都离不开这个时代的他没见过的新东西。

他看着这个浮华的城市,直觉却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和平美好只是一个假象,在这个假象之下,还有无数的危机肆伏,然而那又怎样,他不是救世主。

李达康的猜想没错。沙瑞金和他的人目前正在紧张地开着会,旁边的人翻查着两百年前的资料,那是一场他们都忘记了的世界异象,或者说一场来自外星的恐怖袭击。

“沙组长,他们找到了。”一旁的助手低头跟他说。

“快说。”

“这次这个事件在危机纪元3年,也就是2009年曾经发生过,当时是英国政府负责与他们交涉的,后来是当时的火炬木小组的努力才阻止了他们。”

“英国政府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并入欧联了,他们这次来找不到火炬木小组,也找不到英国政府,就来跟地球国际做交易?”

“是的,他们跟上次一样,想让三天之内我们交出人类五分之一的孩子,否则……”

“否则什么?”

秘书顿了一顿,说,“否则他们将要派出军队,为他们两百年前死在地球的那个同类报仇。”

沙瑞金沉思,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已经有十八个月,在等李达康醒来的这十八个月里,他被邀请加入了这个唯一能将地球国际和舰队国际实际联系在一起的联合行动小组,名义上受太阳系舰队联席会议和联合国的双重领导,实际上不受任何领导。

然而经过这一年的工作才发现,三体人的叫嚣不过是一颗几年后才爆炸的定时炸弹,尚有喘息的机会,而这个地球的各个资源包括人类本身,早已被宇宙中其他星球的物种觊觎着,每一秒都有覆灭的可能。

一个与会者打断了会场的沉默,“我们怕什么,我们的舰队要速度有速度,要杀伤力有杀伤力,我认为如今已经足以威慑任何一个想要来侵略地球的外星小杂种了。”

沙瑞金没有把握,他还记得昨天早上的北京时间八点零二分,两百年前的噩梦又一次重演,地球的所有孩子都用手指着一个方向,怎么干扰都不能让他们停下来。

不过好的是,这一次456很直接,他们吸取了上次和地球人的外交经验,将所有的信息转换为视频,音频,文字,图像,在地球无所不在的显示屏上滚动显示了整整两个小时。

然而人们基于强大的舰队在太空的守御带来的自信,以及刚刚收到的三体舰队虽然穿过“雪地”但已经损失惨重的消息,所以并未有过一丝恐惧。

沙瑞金摇头,尽量保持着一种客观的角度分析道,“我们不能这么盲目自大,虽然我们历史上跟他们打过交道,甚至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取得了胜利,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的实力就比他们的实力强,也许只是我们的前辈们凑巧抓到了他们的弱处。”

“那我们这一次也跟上次一样抓他们的弱处就行了。”另一个与会者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沙瑞金的助手把新查到的资料放到显示墙上,“上次我们有一个重要的帮手,而这一次我们只有我们人类自己。”

“你说的帮手……是谁?”

“他是一个不会死的人。”助手把那个人的资料调出来,“杰克·哈克尼斯。”

“不会死?”

“是的,他具有人类难以想象的自我康复能力,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会快速康复,我们的小组曾经对他有过研究,他应该是经过某种物质的辐射之后才有这样的能力。”助手尽量解释得通俗一点,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懂。

“重点是,他不是人类,来自外星球,对地球之外的其余外星物种,多少比我们人类更加熟悉。”助手接着强调着。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沙瑞金被他这个助手的最后这一句打动了。

“他两百多年前就离开了地球,我们再也没搜到他在地球上的任何消息了。”

李达康在自己的新房子,一片“叶子”里看着今天的落日,事实上,这个落日并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投影而已。而这个京州,也只是京州的一个投影,而地面上真正的京州,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要不是医生建议他再这里留几天观察几天,他早就到地面上去看看了。

03 被遗忘的国土

李达康很怀疑,不仅仅自己得过阿尔兹海默症,老是失忆,退化成婴儿的状态,这座城市,所有的城市,整个世界都有这个病。他盯着地面上的这个连京州自己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京州的地方,已然是一片沙漠,干枯的河床里偶尔歪着几根枯枝,天上一片云也没有,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这片他曾经呕心沥血过的大地。

偶尔有几驾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卷起一阵黄沙。

“靠。”李达康想起他以前即使发展经济也要死保环境的原则,眼前的一切让他感觉他之前都白干了,于是三千咒骂化作一个字脏话脱口而出。

正出着神,一辆车劈头盖脸从天而降。

“达康同志,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告诉了你等我吗?”

李达康用外套在空中乱舞了舞,却还是吃到了一脸的尘土,睁眼一看,沙瑞金。

“等你?那得等到整个太阳系都毁灭了。我还不如自己上来看看。”

“果然,现在我不是你领导了,你这尾巴就要上天啊。”沙瑞金叹了一口气,“你先上车来吧。”

李达康从窗外往地面上看去,沉默了许久,问了一句。

“这个地方都发生了什么啊?”

沙瑞金的那位强势能干又爱显摆的助手也在,在驾驶舱里往回望了一眼,“这位先生是才从过去醒的,一定还不知道这一百多年来的历史吧?”

于是李达康从这位助手的口中得知了自从他冬眠以来每一年的大事件,从大低谷时期,到第二次文艺复兴,第二次法国大革命,经济复苏和三支太空舰队组成的舰队国际崛起和地球国际的衰落,以及现在看起来很蠢的面壁计划传说。

“小姑娘你背了这么多历史教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是我的助手,成雨。”

“组长,其实我叫成Rain。”成雨纠正道。

“成雨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搁你们那个年代叫不错,搁我们现在这个年代,叫土气。”成雨笑着说。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李达康看着这辆车重新钻进地下,在都市森林里穿梭,地下的京州。

“去我们的新根据地,履行我们应该尽到的责任和义务。”沙瑞金说,“这是当年你和我冬眠的原因。”

李达康心里想着,其实他并没有接什么任务,他当年病重,什么都不记得,什么也都不知道,他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死的期间他甚至得到了一个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党员不应该有的经验,原来意识能独立于物质而存在,当然现在证明他错了。

“是我替你接的。”沙瑞金解释着,“当时的中央给了汉东两个名额,我们多次讨论觉得,你最需要这个名额,也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

“那我能问问您,到底是什么任务吗?”

“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汉东的两个名额,不会就是您和我吧?”

“不是,另外一个是汉东大学的一个物理学家,不过他已经死了,他曾经给予了雷迪亚兹强有力的理论支撑,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人民群众判了死刑。”沙瑞金顿了一下,握住李达康的手很郑重地说,“达康同志,如今不再是以前了,我们干什么事一定要考虑到人民群众最根本的利益和诉求,否则,我们的下场就和那两个失败的面壁者一样了。”

李达康想起了刚刚成雨给他讲的这两百年来的历史,时代在变化,历史在前进,而人性,从来没变过。

04 尘封的林城往事

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隐蔽而幽深,李达康心里想他在冬眠之前究竟接到了什么任务。

他们的车很快就到了一个门口,成雨率先下车推开了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会议室,旁边还有几个门,分别是组长办公室,联合国五个常务理事国代表办公室,三个舰队代表办公室,以及其他。

“达康同志,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这个联合行动小组。”沙瑞金说。

“联合行动小组?”李达康看着周围,“这里?”

“对啊。”沙瑞金点头。

“瑞金同志,我初来乍到的,能问一下这个联合行动小组是干什么的吗?”李达康刚刚把这句话问出口。

所有的显示墙就都亮了,这是所有城市的监控录像,人类所有的孩子指向空中一个地方。

现在正是放学时间,大多数孩子们还没来得及打开伞状自行车,却已经迈出了学校的大门,于是活生生地摔到了几千米高的地上。而突如其来的静止也让这个时代第一次体验到了只有两百年前才会有的交通事故。

“这是什么?”李达康看着四周显示墙上显示的画面。

沙瑞金抱着双臂,“这是你冬眠的原因,也是我邀请你加入小组的原因。”

“我?”李达康不解,“我又不是科学家,这种怪象我能干什么?”

“你还记得2009年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沙瑞金问。

李达康摇头,“完全没印象。”

成雨在一旁解释说,“这是一起被遗忘的全球性灾难,当年一位被我们称作456的外星人,向我们索要地球上十分之一的孩子。这个事情让当时与之交涉的英国政府陷入动乱,不少官员在这期间和之后纷纷丧命。而我们中国其实更混乱,由于不了解情况,我们的政府迅速组织了很多孩子,而您,当年的林城市委书记,是唯一阻止这个事情的领导者,让林城避免了这一场不必要的动乱。我们的行动小组相信,您现在是唯一有对抗他们的经验的人。”

“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是啊,所有人都不记得,不只是你。”沙瑞金点头,“我也不例外。而你留了个心眼,你似乎知道自己会忘了这件事,把上次的事件记入林城的机密档案里。林城的孩子有福啊。”

“是啊,我们在查关于这段历史的时候,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政府官员我们都翻遍了,没有找到一个把这段历史记下来的人,只有您。”成雨说道。

“那你帮我把林城的这段历史搜出来吧,我还不会用这个墙。”李达康听沙瑞金和成雨说得有板有眼不可质疑,但是他还是毫无印象。

很快,成雨把当年林城的资料调了出来。

那五天里,李达康连续下达了十三个文件,全都是要求全市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由父母陪同,待在家里,严禁外出,给各层公安派出所也下了死命令,要求二十四小时驻守着所有关口,不准任何人出入林城,尤其是军队。

“我甚至能让公安抵抗军队?”李达康看到这里,简直不敢相信。

“是啊,达康同志你的工作作风一向很霸道。”沙瑞金说,“不过还多亏了你当时的霸道,否则林城的孩子就遭殃了。”

李达康继续往下看着结果,林城的公安队伍与军队发生了冲突,做出了很沉重的牺牲,死亡上百人,重伤上千人,林城市公安局局长因为顶不住压力,吞枪自杀。而这些都被莫名抹去了,这些人连一个名号都没得到。

“这代价现在看来太沉重了……”李达康似乎想起了一点往事,低声说道,“当年我其实可以避免和军队发生冲突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沙瑞金轻轻拍了一下李达康的肩表示安慰。

05 真理与谬误的相对性

“瑞金同志,我们这个联合行动小组向谁负责?上级是谁?”李达康接受了沙瑞金的邀请后,坐在会议室的一张椅子上喝着这个时代的茶,很难喝,于是他又吐了出来,然后向沙瑞金问道。

“没有上级,但是也没有下级,我们的权力只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才被赋予,危机过去,我们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们直接对人民负责。”沙瑞金说,“如果我们稍有不慎,我们会直接导致整个人类的消亡。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汉东大学的物理学家,他对人民的不负责任,导致了他的死亡。”

“那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个组织,是不接受任何质疑的?而且还必须保证所有的决策不出现失误?”

“是的,我们是无法被质疑,目前,没有任何的机构,组织,有能力对我们进行有效的监督。我们只能依赖组员自身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这是极权。”李达康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冬眠之前,您在汉东搞的同级监督,京州是您的第一个试点,您还劝过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让人类陷入生存危险时,极权是最无奈却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李达康听完不语。身后的显示墙还在闪烁着,世界各地的孩子们还被定着。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墙上显示着用各种地球文字写的“两天”。

“他们开始倒计时了。”沙瑞金看着墙上那一行行大白字。

“三大舰队已经列队,进入了战备状态。”成雨说着,一边打开会议室的穹顶,他们可以通过穹顶的投射看到木星一侧有颗卫星似的舰船闪着强烈的光逐渐与木星分离。

“这是亚洲舰队。”沙瑞金解释道,“由于上次他们谈判的失败,直接拒绝了我们的谈判请求。”

李达康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冬眠之前的某一天看过一个讲座。他一向看新闻只喜欢看民生新闻,偶尔有一次换台,按错了键,他看到了电视上一位学者说了一句话,“我确信这个地球之外,还有其他的智慧生命,他们有比我们更高级的,也有比我们更低级的,有的对我们充满敌意,但也会有友好的。这个宇宙是多元的……”

当然,他只看了一眼,就按走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比起地外生命,还是看经济走势拉几个投资商来得实际。

成雨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把一杯递给了旁边的沙瑞金,一杯递给了李达康。

“瑞金同志,小成啊,我反对与对方开战的这个决策。”李达康看着空中几千颗太阳般的战舰闪烁着,摇头。

“为什么?”两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我记得小成跟我讲过,有一位面壁者提出过一个法则?”

“是的,是罗辑博士创建的宇宙社会学里面的一个理论,叫黑暗森林法则,说是法则,实际上现在还是个不成熟的猜想。”成雨说道,“目前这个猜想已经被证实其实就是一个荒谬的笑话,是个妄想,就像地心说之于日心说,因为处于封闭的环境,才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我不管这些,”李达康摆手打断道,“我只是觉得,他们觉得这条法则是对的,并且还相信我们处于劣势,他们处于优势,所以他们才这样大张旗鼓。”

“可我们的确处于劣势啊。”成雨耸耸肩。

“如果我们真的处于劣势,我们上次绝对不会有一丝胜利的可能。”

“可是上次有人帮助我们,而这一次没有。”

…………

沙瑞金第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李达康这个人,21世纪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是一名改革的地方将领,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也是一个政治家,一个有多大的权力就能干多大的事的决策者,历史的局限性啊。

06 最后一名火炬木小组成员

“瑞金同志,我建议让他们全部都撤回来。”李达康很诚恳。

“为什么?”沙瑞金思考了一下,很快就理解了李达康的要求,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上一次的经验在现在看来,是一个教训。”李达康说,“而且是一个值得吸取的教训。”

穹顶上的小太阳一颗一颗熄灭,舰船逐个回到自己原来的轨道。

“把他们撤下来,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啊?”成雨问道。

李达康想了想,“历史是最好的老师,虽然他们这一次的做法跟上一次不一样了,而我们还得从过去的经验里反复去找。”

“那好吧,我再找找资料。”成雨觉得李达康说的都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无非是再重新翻一遍历史罢了。她的记忆力超群,这两天搜到的火炬木的历史,她都能背下来了。他们如何成立的,如何兴起的,又是如何衰落,如何解散的。

“不过又是统治者的一个妄想而已,就跟地面上那座长城一样,并没有任何用途。”成雨腹诽道。

沙瑞金决定带李达康出来透透气。他醒来还不到48小时,就这么被自己拐来工作很不好。另外,他还有点往事想跟这位老同事,旧下属聊一聊,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而李达康这个人也从不问。

于是他们在地下京州城的草地上走着,聊起了冬眠前的事情。

“沙书记,啊不,现在该叫您沙组长了。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你说。”

“我记得在我们那个年代,冬眠技术作为一项最新的顶尖技术,只有全球的精英或者富豪才能有这个资格。我觉得我和您,是肯定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财富支撑的。”

沙瑞金点头道,“其实你是有名额的,倒是我没有。”

“什么意思?”

“其实,当年组织在选定名额的时候,是做了考量的。” 沙瑞金说,“有的适合在当下继续搞建设,有的适合留给未来应对危机。我是那个适合留在当下的。”沙瑞金有点自嘲地说道。

沙瑞金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半步之后的李达康,“其实我们当时大多都不想冬眠,我们不是科学家,对那些科技痴迷,也不是军人,也不想看未来的战船。我们是搞政治的,都想在当下为当代的人民做点事。”

“的确。谁也不想放下自己已经得到的权力,去一个未知的地方。”李达康应道,又问,“那您又是怎么得到资格的呢?”

“这还得感谢你啊。”沙瑞金说道,“也得益于当时的冬眠技术才刚刚起步,还不太成熟。中央觉得如果要是发生失误你醒不过来的话,我就是唯一一个通过你的档案知道当年456入侵地球的事情的了。”

与此同时在联合小组办公室的成雨收到了一个来自大英博物馆的邮件,是一件两百多年前的文物,很原始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主人是一个女孩,成雨隔着两百多年都能闻到这上面隐约有着发酵了的廉价香水味。字迹很潦草。两百多年前的文字也几乎都不太认识了,她用翻译软件翻成现代的语言显示在墙上。

这才知道这个女孩是当时英国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常务次官的助理,罗伊斯·哈碧芭。她之前搜了很多的资料,都以为是由当时的英国外交大臣与456进行官方谈判,所有的资料也都这么说。而这个日记本里说的并不完全一样,尤其是有些细节。

成雨正看到当时杰克·哈克尼斯上校与456谈判失败的泰晤士大厦封锁事件。

“你好啊,美女。”语气轻佻又性感。

成雨抬起头,从上到下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太他么的熟悉了,她在内心飙了一句脏话。

“你好,杰克上校。”

07 技术被封锁的时代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成雨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杰克上校保持着本能的警惕和一些科学上不能解释的好奇。

“这么多年了,你们竟然还没见过传送手镯吗?”杰克·哈克尼斯不解地秀了一下手腕上一个类似镯子的东西,他想起了自己在火炬木同伙伴们缴获的那些外星黑科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成雨想了想,“传送手镯?按照传统的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两百多年来我们的科学家从未成功过。”

“怎么会?”杰克问道,“这不过是最基础的粒子分解传输与重组。”

“看来你果然是离开的太久了,”成雨道,“对地球的发展也不是那么了解了,我们的微观科学技术已经被智子锁死了,停滞了两百年。”

杰克看了看四周,“这是什么地方?”,顺便碰触了一下墙面,于是像液晶显示屏一样出现了一连串的信息。

“地下京州城的地下,联合行动小组的办公区。”成雨调出这一天以来456来地球的画面,说道,“你来的正巧,我们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哦,他们可是我的老朋友了。”杰克看着这一幕他活了多久都不会忘的画面,轻叹一声。

成雨手里那本“文物”上面也曾提到,两百年前的泰晤士大厦的那一吻,罗伊斯·哈碧芭把自己当时看到的,以及通过其他人得知的事实都记了下来。她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记录员。成雨暗自敬佩着眼前的这个人,也同时敬佩着这个“文物”的主人。

杰克对来自其他人的注视一向很受用,他通常把这些注视理解为自己长盛不衰的魅力。

“你们现在做了些什么?”杰克快速浏览着他搜到的信息,“击退456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你们只需要找到此次456的波长,寻找一个载体,反射回去就可以。”

“我知道,”成雨说道,“你之前就是这么做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并没有像上次一样预留一个连接体,我们很难探测到他们的波长,而且我记得,你说的载体,应该是需要一个活着的,孩子。”

杰克顿时失语。

“抱歉。我不该知道这些,可是这个本子上都写着。”成雨低头道。

沙瑞金接到成雨发来的信息的时候,他带着李达康决定去当前的汉东科学研究院看一看。

“为什么我们不去京州市政府呢?”李达康问。

“现在这个时代是个科技,军事极权的时代,只要有科技,有军事力量,就能拥有权力。”沙瑞金说,“如今的政府只负责市民最基础的治安,各地的科学研究院和军队才是真正的当权者,一把手。”

正说到这里,就收到了那条来自成雨的信息,“紧急情况,速回。”

“不巧,我们今天还去不了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催我们回去呢。”沙瑞金看到了消息,笑道。

“你们回来得很快。”成雨看着他们,把手指向他身后这个人,“跟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当年火炬木小组第三分队的队长,杰克·哈克尼斯上校。”

“是你?”沙瑞金看着成雨身后那位身穿二战时期的长风衣的人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很眼熟,太眼熟了。

“你们认识?”李达康和成雨异口同声。

“你是?”杰克已经习惯了他自己在历史上欠下的一些自己都不记得人情关系。

“您一点都没变。”沙瑞金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很感激,他觉得自己毕生的恩人有两个,一个是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的陈老陈岩石,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人。

“瑞金同志,这什么情况?”李达康不解。

“这不奇怪,那时候我小,估计您早就认不出我来了,要不是您,我早就饿死在沙家村了。”沙瑞金满含歉意,“当时不懂事,不小心伤到了您,还请您原谅。”

李达康觉得沙瑞金性格虽好,但是很难得看到沙瑞金对一个人这么毕恭毕敬,之前那个是故去的陈老,人人值得尊敬,对沙瑞金又有抚育的大恩,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08 第一次逃亡

杰克依然没有想起来面前这个看起来比他老了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当然不是记忆不好,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也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些不太那么刻骨的事情就忘了。

“1965年的时候,您救过我。”沙瑞金说。

杰克依稀想起来一点1965年的时候的事情,“不可能,那时我在苏格兰,没来过中国。”他并没有看背后的人,在显示墙上快速地点着。

“你在干什么?”成雨看着他好像在写入一个从没见过的程序,问。

“我在试图建立一个网路,才能和他们通话。”杰克说。

“我们也建过,可是他们直接拒绝接收。”

“那是没有我。”杰克微微回头对成雨调情似地说道。

李达康承认自己不太喜欢这个人,就像自己以前不太喜欢侯亮平一样,这个人,流里流气,吊儿郎当,可是又正气凛然,让人不得不佩服。

于是他问沙瑞金,“1965年?这小伙子这么年轻,那时候出生了吗?”

他还不知道这位小伙子有死不了的本事。

成雨在一旁加了一句,“他不仅长生不死,他还能穿越时空,经常出现在历史的某个角落里,像一个不起眼的注脚。”

“没想到我消失了这么久还能有个粉丝?”杰克笑,“小女孩还挺厉害的。”

沙瑞金跟李达康解释道,“当年我才8岁,连年收成不好,家里人多。你别看我现在身体壮,小时候被饿得可瘦了,又爱生病,皮包骨头。”

“我和几个小孩太饿了,就背着大人去山里找吃的,那几年山都是秃的,连根草都没有。”

“行了!”杰克敲一个回车,程序运行失败了,满墙的乱码闪烁着,刺耳的警告声响彻整个办公室,“靠,我忘了三体人把你们的技术锁死了,根本计算不出精确的数值,所以我的程序是错的,于是无法与456发出的波长契合。”

“都说了成不了。”成雨在一旁低头吐槽。

“那怎么办?”李达康凑上去。

杰克想要撤除程序,可惜没用。

整个办公室的四面墙都闪烁着乱码,整个联合行动小组的所有办公室都闪烁着乱码,红色的屏幕显示着危险的信号,所有办公室的人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联合行动小组的成员并不多,但各个代表和负责人员下来,也还是有好几百一千个。

“我觉得……我们要马上疏散这里的人。”成雨说道,“否则会炸的。”

“所有人!快出去!”杰克和成雨喊道,“快,只有三十秒的时间。”

这是沙瑞金和李达康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逃命。在紧急指挥好小组成员各自逃命去后,沙瑞金抓起李达康的手臂,跳上成雨的车,四人飞速穿过隧道,向地面上飞去。

李达康在隧道口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隧道的封闭性让这场爆炸尤其沉闷,冲击波让人耳鸣欲裂,想想就很气恼,“我说上校,有你这样拿同志的生命开玩笑的吗!”

“是我的错。”杰克低头,“没想到这个程序触及到了技术封锁的底线。”

“这不怪您。”沙瑞金说道,“这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他的一个错误可差点让整个小组都被炸死了!”李达康不依不饶。

“达康同志,别激动啊,你刚刚应急组织得很好,所有人都顺利逃了出来。况且我们现在都好好的嘛。”沙瑞金安慰道。

“可是……”

李达康伸出手还要说什么,被沙瑞金一把按住。

“放心,我保证,今后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死的。”杰克回头看着坐在后座的两个人,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打着包票。

李达康觉得这个人说的话一点也不可信。

09 极权下的世界

“我们要找个地方,让我把连接建好。”杰克对开车的成雨说道。

“去哪儿?”成雨问。

“去这里的科学研究院吧。”杰克说,“他们应该有相应的设备。”

“他们的设备只是最基础的,还不如我们……”成雨说道。

“总比没有好。”

十分钟之后,一辆车飞入了汉东科学研究院的大门。

和其他的树形建筑不同,汉东科学研究院用的是现代的建筑材料,而采用两百年前的古老建筑形式,门开在地上,几级台阶,外部不能通过伞状单人自行车以及其他形式的飞行交通器进入,只能通过这个大门进入,内部各自通过各式横纵向式的管道式传送舱连接。据当权的中国科学研究院院长声称,这是为了科学研究的安全性与保密性。

“终于看到一个正儿八经开门的房子了。”在李达康的吐槽中,一行四人下了车准备步行进入这个地方。

汉东科学院的院长收到了他们发的信息,知道他们的身份,亲自到门口迎接。

“欢迎各位领导大驾光临啊。”院长堆着一脸的笑。

“别,我们可不是什么领导。”四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连忙摆手。上校补了一句,“你还是直接带我们去你们的实验室吧。”

汉东科学院的实验室其实在整个地下世界都是比较领先的,排名地球第三的实验室,虽然比不上太阳系舰队世界和他们的联合行动小组,但对于杰克来说,其实绰绰有余了,只要不再触到三体的技术封锁底线。

沙瑞金另外向院长要了一间专用通讯室,联合行动小组的基地发生爆炸,他必须向太阳系舰队和联合国的领导人给一个满意的解释,如果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话,他这一届的联合行动小组将立时解散,停止工作。

而成雨告诉他,历史的教训表明,不要轻易透露杰克上校的消息,这对上校本人和整个形势都会很不利。

不久信号连通了,李达康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远程会议。全息影像让每个通讯室的人围坐在一个会场,而实际上每个人都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联合国主席的语气很紧张,“沙瑞金同志,沙组长,你知道智子的技术封锁被触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地球上五分之一的孩子这么简单了。”

“诶,我们已经不再是以前了,还会怕这个吗?”北美舰队的领导者很不屑,还想说下去,却被旁边的秘书拉了拉袖子,制止了。

事实上,小组爆炸之后各个代表已经立刻回到各自所属的国家或者舰队已经选择性的忽视掉了杰克这个人,只当他是新邀请的技术人员,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

沙瑞金理了理思绪,说道,“这一次的爆炸,完全是一个意外,是我们在试图与456建立联系时偶然产生的……”

欧联的人并不服气,“智子它只是一个电脑,一台机器,它可不会管你偶然不偶然。”

沙瑞金收到了一条来自成雨的信息,低头看了一眼,“那你们想怎么样?是送孩子,还是去跟他们宣战?”然后把手里的记录笔一扔,往椅背一靠,“我觉得你们骨子里都不想。”

沙瑞金又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你们既然相信我,让我来做这个组长,就要相信我能保证两个国际社会的安定和繁荣,而不是出了事就一味的冲动慌乱。”

李达康听着沙瑞金说话的语气,总觉得似曾相识。

沙瑞金接着说,“就在刚才,我的助手告诉我,我们已经能和456建立联系了,只要建立了联系,就能沟通,就能谈判,一切就都好解决。你们怎么看?”

众人哑口无言。

一时会议散去之后,李达康笑沙瑞金,“没想到您今天也霸道了一把。”

沙瑞金沉默不语。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那条信息:杰克上校说,程序已经运行成功,与456的波长也已经契合到90%,只是需要一个曾经与456有过联系的人做媒介,可惜找不到。

沙瑞金回了一条,我知道有人可以,然后陷入了1965年的回忆之中,他曾经觉得自己能得到冬眠的权限,只是因为他知道李达康当年留下的秘密档案,看来他错了。

10 光荣的宿命

“我不同意。”李达康和沙瑞金从通讯室出来之后,在实验室的门外听到杰克和成雨的对话。

“不同意什么?”沙瑞金推开门问。

“我到这里来不是来让历史又重演一次的。”杰克很坚决,看到沙瑞金进门又一下回避了他的眼神,被李达康看了一个通透。

“你究竟想干什么?”李达康问。

“上校说,他拒绝用这个方案。”成雨帮着在一边沉默的杰克答道。

“为什么?”

“因为每一个胜利的背后都会有你想象不到的代价。”杰克在装有超级计算机的显示墙上继续更正着程序,说着,“而我厌倦了,准确地说,我觉得不值得。”

“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只是我没找到而已。”

沙瑞金骨子里有一种信仰,一种革命者传人流淌的血液。当他收到成雨发给他的信息的时候,他就觉得那是一种光荣的宿命,一种本能。

于是他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地问,“原来我以前小时候和朋友们在山里遇见的怪物就是他们?”

“而您跟我说那只是地球上的一种我没见过的动物?”沙瑞金在243年后终于明白自己理科不好转修文科的原因,当然自己所处的环境与时代也占了很大的因素。

“是啊,要不这么跟你说,你怎么能放下恐惧打败他又救了我呢。”杰克点头承认。

沙瑞金惭愧地一笑,毕竟那是沙瑞金唯一的童年噩梦,比饿肚子要恐怖得多。

“可惜那个东西还是把链接种到了你的脑子里。”

李达康把一面墙调成透明,看着外面的景色,他们身处39层,并不算高的楼层,距离456限定的时间只有一天了,正想着,456的伎俩又来了。

所有的孩子都像被按了暂停键,公众认为之前只是一个科技研究方面的玩笑,而现在终于开始注视,猜测,以及蠢蠢欲动的慌乱。

“你们看。”李达康回头提醒着。

李达康把整面墙调回显示屏幕,然后调用各地的监控,孩子们不仅一动不动地指着京州的一个地方,而且开始异口同声地说着一句话。

“明天。我们将会降临。”

沙瑞金立刻向舰队国际发出消息,要求探测456的飞船坐标,是否在太阳系,结果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

“放弃吧,他们的生命形式跟我们,跟三体人完全不一样。我们也只能勉强把他们发射的波转换为我们人类能理解的声波,才能理解,他们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控制小孩子的。”杰克解释道,“但是我们想要把我们的声波转换成他们的发射的波,却很难。”

“上校,我觉得您之前说的方法可行。”沙瑞金看着监控里被暂停的孩子,和逐渐发酵的矛盾,语气很坚定。

“你先别说话。”杰克迅速的在显示墙的键盘上敲着,数分钟之后,“终于!”杰克按下了一个空格键,等着程序载入。

“看吧,我说过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的。”他稍带自豪地回头说道。

“什么情况?”成雨问道。

“不过,”杰克按下了一个空格键,对站到旁边的沙瑞金说,“我们还是需要你做媒介,你不会死,不过你会睡很久,像又进入了冬眠。”

沙瑞金回头看了一眼李达康。

“没事,您别管我,您曾经也等了我整整五年。”李达康对于冬眠之前的事现在回想的一清二楚,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弯着眉眼向他笑道。

知道就好。沙瑞金心里很满足,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杰克运行程序的瞬间,沙瑞金额头渗出了一滴滴汗珠。

李达康在沙瑞金睡着之后问了杰克一句话,“瑞金同志他,什么时候能醒?”

杰克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几十年,或者几百年?”

“可惜我们还得继续。”成雨划了一下显示墙,第一次收到了来自456的讯息,“我们还得确定人选去和他们谈判。”

“我去吧。”李达康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这应该是我的责任。”

11 谈判日•上

“让我去吧,这应该是我的责任。”李达康说完这句话之后,杰克和成雨回头看到了那条信息,用地球多国语言在显示墙上闪烁着。

​ “我们允许你们派出一人代表来我们的舰船,与我们对话。”

​成雨和杰克都表示,“你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

​ 成雨拉住杰克说,“上校你不能去,你之前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不会再听你说的话。我去。”

​ “你更不能去。”李达康态度很坚决,“你还年轻,只是个小女孩,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责任等着你去担,还是我去 合适。”

​商量好之后,杰克把李达康的信息传送了出去。然后给他戴上了一个随身的迷你摄像头,很隐蔽,以便他们观察,杰克又想了想,把手上的传送手镯解下来给他,“如果有危险,记得用这个传送回来。”

​ 杰克刚说完,456的传送光柱已经落下,打在了李达康的身上,李达康在光束里说了一句,“如果我回不来,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沙瑞金同志。”他也不知道成雨和杰克有没有听见,一瞬间就被传送走了。

李达康那边的信息断断续续,杰克努力调试着信号。他和成雨通过显示墙的画面判断,李达康被传送到了一个隔绝的玻璃隔间内,外部则站着一群陌生的生物。

​“他们把他关起来了。”成雨说。

​“不。”杰克摇头,“我们呼吸的空气和他们呼吸的空气是不一样的,他们还算不错,为我们造了一个适合我们的环境。”

​“那看来他们还是想谈判的。”成雨点头。

​李达康从来没见过这样令人恶心的生物,又一下发现自己身处在这个监狱式的玻璃间里,他强压着自己的怒气和恶心,用自己最强势的语气道,“叫你们的首领来与我说话。”

​ “我,就是。”其中一个456张了张口,如果那算是口的话。

​ “好,那我现在就跟你说。你们无权要求一个拥有智慧的种族给你们五分之一的孩子,”李达康顿了一顿,看了一眼那个首领的一个触角连着一个被吸食的孩子,“而用来做你们的毒品!”

​杰克和成雨看着传来的信号,一边操作着什么一边觉得李达康很荒谬,“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官。”成雨说道。而杰克觉得他挺好,上一次的懦弱让人类尝尽了苦头,也酿成了上次那位英国常务次官无法挽回的悲剧,然而自己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叫约翰•弗洛比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英国常务次官。”成雨的提醒让杰克一下想起了很多。

​成雨又道,“历史上没有他,我是在那个本子上看到的。”

​他们继续看着传来的画面。

456的首领很傲慢,“我听说,你们地球有过一个猜想。你们把宇宙比作森林,把文明比作猎人。我想问你,你觉得你们是猎人,还是,猎物。”

​李达康说,“我不管什么猎物猎人,你这么做就是不行!我建议你们立即离开地球。”

​“这么说你觉得你自己是猎人了。”456的首领突然大笑,对李达康的无知充满了鄙夷,“实话跟你说,你们人类,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种食物而已,我们想要摧毁你,如同你们踩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狗屁!要是真如你所说。”李达康两百多年来还没骂过人,没想到第一次就骂了外星人,“我们早就灭亡了,我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其实你们只不过是在侵略一个和你们拥有同等智慧的种族,而你们甚至连一点道德都不想背负。你们与我谈判,不过是在为你们内心的恐惧做一种掩饰罢了。而我就在这里告诉你,你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成雨隔着显示屏都能感觉李达康喷出的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杰克突然觉得这个李达康看起来很无趣,实际上很有意思,有一点某位熟人的影子。

12 谈判日•下

李达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外交方式让456整个舰船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456的首领很生气。

456的首领说,“即便如此,我只需要呼一口气就能让你们死。”

​李达康并不理解他的话。

​看着李达康传来讯息的杰克和成雨都明白了,他们抓着一个门外的士兵说道,“快,让所有人马上离开这里!”

456的首领就像能看见他们似的,说,“你们又慢了,这是第二次了。”

​在456说话的同时,身处玻璃间的李达康听见了隐约有碎裂的声音。同时汉东科学研究院建筑的所有出入口也被密封,所有人都逃不出去,即使现在有比以前快了一百倍的传输舱。

​在玻璃裂痕蔓延到李达康肉眼可见的时候,他屏住呼吸不去闻那种属于456的空气,那对人类来说,是毒气,然后迅速按下了传送手镯。

​到了紧要关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去死。

李达康大口喘着气,扶着墙抬头一望。他来到了汉东科学研究院建筑的门外。他的本意是去里面把另外三个人带出来,不过这个传送手镯有避险机制,对被传送主体有生命危险的地方它会自动把坐标调整到与其最近却安全的地方。

​“救救我。”李达康看着建筑里的人们隔着玻璃门向他喊着,“救救我们!”

李达康看了一下周围,迅速跳上了一辆飞行车,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是成雨在开车,他甚至连这种车从哪里打开电源都不知道。一阵乱按之后,这辆车终于动了,他看了看表盘的速度值,调到最大,默念了一声永别,向面前这栋建筑的玻璃门撞去。

​“咣”的一声,天旋地转,李达康觉得自己肯定死了,他又一次回复了那种冬眠时才能感受到的宁静。

​宁静致远嘛。他用最后一刻的意识自嘲。

直到他忽然觉得窒息,深吸了一口气醒来后。

​周围都是陌生人,都是医生和护士。“杰克呢?”他说出来这一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缠的管子,不过他可不管,想要去拔掉,“成雨呢?”

​“沙瑞金在哪!”

​所有的人都按住他,他又一次睡去了。

事实证明李达康用车去撞被456锁死的门很蠢,那里面没有一个人能站着出来。

​杰克在又一次死亡带给他的剧痛中醒来之后,开始了工作。李达康的谈判不成功,但是他的行动特别成功。他和成雨之前的操作已经完全掌握了456舰船的位置。

​杰克看着倒在地上的因为中毒而死的成雨,和进入睡眠的沙瑞金,抱歉地向沙瑞金点头道,“抱歉你得多睡几年了。”

​杰克将显示墙重新点开,在墙上快速的输入。

​一套反射波通过沙瑞金大脑的链接,向456舰船所在的坐标反射了出去。

​于是太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颗比太阳还亮的星星,极速膨胀,又极速萎缩,最后爆炸。

​而这时的人们面面相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样了?”李达康坐在病床上问来探望他的杰克。

​“他们还想利用他进入地球,被我炸回去了。”

​“我说的是那栋房子里的人。”

​“他们都死了。”杰克看着李达康不可置信的眼神,解释道,“放心,你的朋友死不了的。他的链接保护了他,只是会多睡一段时间。”

​李达康点头,“那个小姑娘呢?”

​“她死了。”杰克探了一口气,突然想起那位小姑娘在死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巧,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家族在两百年前就给你打工。”

​“什么意思?”杰克不解。

​成雨把显示墙划开,她的族谱按年份排列,上面赫然写着杰克之前的两位同伴,Gwen Cooper和Tosh,那对杰克来说,已经是几千年之前的回忆了。

​李达康沉默。

​“我要走了。”杰克说道,“我这次来地球本来就是个错误。”

​李达康把传送手镯还给他,“那祝你一路顺风。”

​杰克回头,“我看得出来,你和你朋友。”

​“我可不敢跟他做朋友,他是我领导。”李达康笑。

​“好好珍惜他,别错过了。”杰克点头,“我还没来过这个时代的地球,先出去逛一圈,就离开了,就此再见吧。你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官。”又向病床上坐着的他敬了个礼。

​“谢谢,再见。”李达康微微颔首。

13 傲慢与傲慢的对峙

杰克选好了这个世界最繁华的坐标,正要按下传送手镯的时候,一行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外部飞入,将他和李达康两人团团围住。

​“请两位配合我们的行动。”领头的一个警官掏出了一张逮捕令。

​“你们要干什么?”李达康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

​“你知道你们杀不死我的。”杰克耸了耸肩。

​警官说道,“所以我接到的命令是困住你。”还未说完,一颗子弹就穿过了杰克的胸膛,杰克应声而倒,看了看在床上惊呆了的李达康,“抱歉,李副组长,哦不,现在你没有职位了,李先生,请跟我们去两个国际紧急为你们组建的军事法庭吧。”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杰克,吩咐着手下,“把他锁起来。记住了,要一直杀他,不要让他醒过来。”

​ “为什么!”李达康很不解。

​“这话留着在法庭上问吧。”

事情要从昨天突然发现三体探测器的一次熄灭开始,也就是李达康四人打败456之后的一个小时开始。

​舰队国际收到来自监测站的消息,他们一直在跟踪的三体探测器昨天熄灭,而今天就被螳螂号捕捉到了。他们对外宣称,这颗形似水滴的探测器是三体人送来谈判示好的象征,以稳定民众。而水滴的神秘性又让他们惴惴不安,他们想要相信对方是友善的,又忍不住怀疑,做着最坏的打算。

​可是他们无能为力,于是经过紧急讨论,他们想到了刚刚把456舰队赶走的李达康一行人,他们觉得这跟他们一定有关系。

​他们猜对了,当智子向三体舰队报告说,人类能打破他们的技术封锁的时候,他们慌乱了好一阵。于是马上紧急召开会议,最终决定改变方案,将水滴加速,穿过奥尔特星云之后,再抽出能量,以避免掠过太阳系。

李达康坐在被告席上,他并没有听法庭里的人在说什么,甚至没有为自己辩护一句话。不过事实上,当联合行动小组的任务只要被任一个代表投了否定票,或者失败时,也的确没有辩护的权利。这是极权的代价。

​他心里想着,果然沙瑞金说的没错,稍有不慎,就会像历史上那些面壁者一样。

​李达康觉得这个椅子坐得很不舒服,于是站起来说,“你们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那就请尽快判,我都接受。不过我只是一个醒来刚刚四天的人,对现在的法律还不太了解。我想知道你们对待杰克上校的方式是否符合你们这个时代的法律精神。”

于是周遭一片私语。

​“肃静!”法官敲了一下锤。

​“对于杰克上校,我们只能特殊的抓捕方式和审判方式。”法官一句轻描淡写之后,“下面我宣布对李达康,前联合行动小组副组长的判决。”

​“由于贵组的行为不当,导致了三体水滴探测器的加速,并且目前由专家鉴定,这会是一次毁灭性的灾难。据此事实,经国际会议商定,前联合行动小组副组长李达康将监禁10年。李达康,你有无异议?”

​“我说过,我都接受。”

地下监狱之外战火纷飞,隔着墙都能嗅到从太空中落到地球上的舰队残骸的味道,整个世界都处在被水滴秒穿的恐惧之中,末日来得太突然了。

十年,而李达康在狱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五十好几,没几个十年了,也不知道沙瑞金什么时候醒过来。

​不过他旁边的一个狱友告诉他,“现在整个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延长到了一百五十岁,像你这样,才过了三分之一的,算年轻人。你的刑期算短的……”

​“诶你继续啊,怎么不往下说了?”李达康听了半句以后发现对方突然很安静。

​他转头一看,那颗水滴像穿过空气一般穿过了那位狱友的头颅,现在正对着他。

14 黑暗森林的魔咒

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地上的北京,一个来自21世纪的宇宙社会学创立者,一位面壁者跟自己的好友在北京附近的荒漠,静待着水滴死神的来临。

“大史,就到这儿吧。”两个人下了车,那位博士的语气无比颓丧。

“放心吧老弟,你会没事的。我就在这等着你,完了咱们一起回去。”史强看着这位两百年来被这个面壁计划折磨得人鬼难辨的罗辑,安慰是唯一的办法。

“那你离我远一点,水滴的撞击威力很大,我不能保证……”

“瞧你那熊样……”史强一点不含糊的打断了罗辑。

而此时,水滴与李达康对峙了整整五秒钟之后,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锐角折返消失,回到轨道,飞向太阳,五秒钟,这是目前由于水滴干扰之后,时事与直播新闻的五秒钟时差和信号断裂,可以忽略不计。

对峙结束之后,李达康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那五秒简直像过了整整五百年,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自己这一生以来的回忆,他曾经设想过的未来,和现在看来依然不可实现的理想。

他抑制住自己内心奔涌的悲怆,回头看了看那个被水滴撞击到面目全非的尸体,血流成河,那个一分钟之前还跟他说他还年轻,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可供驱驰。

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有狱警来把这个尸体运走。

“你没事吧?”

李达康正无力地靠在墙上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字,在联合行动小组短短三天的经验告诉他,这就是所谓的智子。

“你觉得呢?你们刚刚杀了我的一个朋友。”李达康抬起头,看着那行字。

“我们不是故意的。”

“明白。你们只是想杀我,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而已。”

“我们世界的高层,在是否杀你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那你呢?”李达康问了出去,却迟迟没有收到回话,他知道三体人的思维是透明的,而三体人也逐渐被地球人影响,学习着人类的心机与谋略,这是他们学到的第一步,想要隐瞒,就开始回避。

李达康的问话戳到了那个负责与他联系的三体人的痛处,他不是两百年前私自与叶文洁互通信息的叛徒,但是他将会一件比那个人更让同族人不可原谅的事,就像李达康,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而罗辑在荒野上,一片星河的照耀之下,用最通俗的语言跟史强解释着黑暗森林法则,两百年前他就提出了这样的猜想,而今天,是他第一次把这个法则提炼,升华的时候。

史强听完,点上了一支烟,黑啊,太他么的黑了。

“李达康先生。”

一阵沉思中,李达康的狱门被推开。舰队联席会议主席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我们决定赦免你的罪行。”

李达康抬起头,“罪行?”有罪吗?他同时在心里默默问着。

“不过我们有一个要求。”主席的声音让人不可推辞。

“您说。”

“我们要求你,来全权负责几项针对水滴的战略工程,这是联合行动小组解体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为什么是我?”李达康不解。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主席很强势,跟着他的士兵听到主席的语气示意,齐齐把枪指着他。

“好,我不问。”李达康想了想,“不过我也要提几个要求。”

“请讲。”

“第一,我希望你们对沙瑞金同志进行最高级别的保护,直到他醒来。”

“这个没问题。”

“第二,同理,我也是。”李达康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地上还没清干净的血迹,“我不希望再见到今天的场面。”

“好,我代表舰队国际和联合国同意。”

“第三,在我工作期间,你们不许有任何的质疑,我不希望我被你们逼成第二个罗辑。”

“好,我们都同意。”

15 判若两人

距离李达康在监狱跟舰队联席会议主席的谈判已经过了半年。半年来,三体人已被救世主般的执剑人罗辑威慑,而地球国际和舰队国际要求李达康做的事才刚刚开始,地底三千公里深处,李达康看着一行精锐部队守在沙瑞金沉睡的坚不可摧的门里。

李达康突然想起成雨说起几次罗辑,“他不过是一个历史的牺牲品,我们又何尝不是。”他承认成雨很年轻,但是吐槽的能力一点也不差。

“李达康先生。”联席会议主席毕恭毕敬,“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李达康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又说,“你们放上校离开。”

“这……”联席会议主席旁边的秘书想要反对,主席微微摆了摆手,说,“我们答应。”

李达康对杰克的历史不太了解,也并没有细想他们为何会犹豫,又为何有这样轻易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又叮嘱,“如果沙瑞金有要醒来的迹象,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好,我们保证会密切关注他的。”

不等主席说完便抓着他仍然常穿的21世纪的“古董”大衣向外走去。

罗辑见到李达康的时候内心着实惊讶了一番,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之前那个朋友了,确切地说,在他成为“执剑人”的这半年里,已经没有见过任何人了,除了守护他的士兵们,这让他半年里像老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而这位像极了朋友的来访是者他见到的第一个人。

“罗博士你好。”罗辑面向着墙壁,李达康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塑像说话。

罗辑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眼睛又盯着自己手里牢牢抓着的那柄“剑”,“你是?”

“我是联合行动小组的副组长。”李达康直入主题,“我来是想拆除和改建一部分您之前领导建设的雪地工程以及正在着手建设中的引力波发射系统。”

“雪地工程不算是我的项目,何况,以你目前手中的权力,你完全不需要用跟我说。”

“所以啊,我来是有关键的部分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李达康将手下负责的物理学家整理的资料投射到罗辑面对着的那面墙上。

“不行,我不同意。”罗辑刚刚看到了两个字就直接表示反对。

“为什么?”李达康问。

“慢说你这个计划是痴人说梦,即使拆了全部的雪地工程和引力波发射系统。你完全没有技术支撑,即使有这样的技术,这也是一项即使到整个宇宙寿终正寝也永远都完不成的事,再者,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三体人最直接的威胁,而威慑一旦中断,哪怕只有一秒,也会给三体人可乘之机……”

“罗博士……”李达康还在坚持,他可以躲开全世界的质询,却不得不直面罗辑提出的种种问题。

“坚决不行。”罗辑不再理他。

“行,那我下次再来与您商量。”李达康离去的脚步很坚决。

罗辑听着李达康的脚步声,皱了皱眉,想起了半年前在荒漠里陪自己等死的史强。不像,完全是两个人。

杰克在走之前来拜访了一下李达康。

“这次我真的要走了。”杰克的风衣在地下城拟真的大气系统的秋风里微微吹起,“多谢你让他们放我出来。”

“上校,在您走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李达康在对待比自己厉害的人一向很谦虚。

“只要我能告诉你的,你问吧。”

“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吗?”李达康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有经历的人,可是他也明白,所有人在这位杰克面前,都是孩子。于是索性像孩子一般问出这个问题。

“你觉得是对的,它就是对的。”杰克勾着嘴角,语气一如既往地不正经里透着一些沧海桑田。

李达康点点头,这是他想要的答案,又开始问第二个问题,“要怎么才能让他醒过来?”

杰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芯片状的东西,“哦对了,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一个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估计对沙瑞金提早醒来会有帮助。”

李达康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芯片,正要抬头感谢,杰克却已经按下了传送手镯的按键,消失地无影无踪。

16 星图计划

联合行动小组第十七次正式会议是人类历史上最名不见经传的一次会议,数千数亿年之后,即使整个太阳系已经灭绝,整个宇宙文明却都会感激这一次会议。但是对于目前的人类来说,这是完全荒谬的。

半年前李达康坐在主持席上听着联合国的各国,和仅存三艘舰队的舰队国际派出的科学顾问团报告和讨论。他在21世纪的时候听说过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搞了一个群星计划,拍卖星星,按照这个年代的历史评价,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类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的时候所犯的危机幼稚症。

是挺幼稚的。当年的他觉得那个计划听起来幼稚得跟欧阳菁似的。而现在自己却在干着打脸的事,他三个月以来带领团队来日以继夜的考察了两百年来大部分成功的和不成功的计划。最终敲定了这个星图计划,看似群星计划的延伸,事实上,不止于此。

星图计划是利用人类已经掌握向星际发送信息的技术,将联合行动小组所掌握的星际文明所在的星系制成的地图传达给整个人类世界,相邻星系的三体世界甚至整个宇宙。这里面包括了火炬木小组以及当年的联合国指挥下的联合情报特派组,即UNIT,有史以来对抗过的所有外星侵略的星球文明。

群星计划进行的时候,某位没有好下场的叛徒,同时也是一位名字已经不可考的科学家私自将这些文明的位置都标注了详细的四维坐标,而实验告诉他们这张星图精确度达到63.7%。通过近半年的不断修改,准确度还在不断提升。

而他们现在就是利用这张还不太准确的星图,试图彻底打破黑暗森林的状态。

这是一个妄想,可是李达康本能地想这么干。这张星图一旦发出去,这必然会加速地球的毁灭。一向果决的李达康考虑了很久,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干下去。

而李达康在初期开展工作时即遭遇了不小的阻碍,它需要如今雪地工程以及在三体人的帮助下正在建立的引力波发射系统的全力支持。李达康亲自去找了罗辑,也毫无疑问地失败而归。

而他主意已定。

李达康握着手里杰克给的芯片,站在睡着的沙瑞金面前。组里来自英国的最顶尖的老顾问对这个芯片进行各种实验,结果均以失败告终,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李达康不是第一次怀疑杰克的话,说不定这就是他在外面捡的垃圾。可是他还是来了。

“这个怎么用啊?”他回头问了问旁边的小助手,也是一个年轻的科学家。

小助手接过这枚小芯片,凑近了仔细观察许久,有点惶恐地陪着笑,“李组长,这个东西连最顶尖的老科学家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我更不可能知道它怎么用了。”

“没关系,你就放心大胆地猜。”李达康说。

小助手想了想,“既然这是传说中的上校给您的来自外星球的东西,那肯定特别先进,比如……有什么生物感应之类的,我猜……它应该能和目标直接建立链接。”

李达康看着他,这小孩脑洞也是挺大。

小助手拿着芯片小心翼翼地上前,又小心翼翼地将芯片慢慢向沙瑞金靠近,他把芯片放在了沙瑞金的额头上。

只见那个芯片一接近沙瑞金就开始闪闪发光,“李组长你看。”小助手把李达康拉过来。

“这个也太……”李达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猜这个芯片是在读取沙组长的生物数据。”小助手很兴奋。

五分钟以后,那枚芯片像是长了根,慢慢融嵌进沙瑞金的头部,“这应该是它已经开始治疗沙组长了。”

最后芯片彻底消失不见。

“它怎么没了?”李达康很疑惑。

“芯片应该只是个载体……治疗完毕之后……估计……会自动粉碎吧……”小助手试探着说。

而沙瑞金并没有醒来。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后,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李达康有点失望,“算了,我一会还有个会,你在这里看着他,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李组长。”小助手看着李达康消失在上升的传送舱里,靠在旁边的墙上,外面的守卫正在换班,他瞥了一眼,恍惚觉得刚刚有一个换班离开的守卫特别像刚离开的李组长,一回头又没了。他晃了晃自己的头,一定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17 英雄所见略有不同

“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

维德并不知道,他曾经在PIA上的一次怒吼,在两百多年后,一个互相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一字不差且以近乎相同的口吻在联合行动小组第十七次会议第二次补充会议上吼了出来。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有什么代价,这个星图必须重做,要求是90%,就决不能是89.99%!”

“你们都是科学家!你们是未来!你们才是救星!应该比我更明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道理!”

会场气氛被李达康的怒吼震住,安静地只剩众人思考的声音,他扶着额头,比泰山还沉重的压力并没有因为他刚刚的发泄就轻一分。他内心操了一百遍那个睡着了就能万事大吉的沙瑞金,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算了,你们下去再继续,今晚之前我要一个结果,如果还达不到,你们就不是辞职那么简单了。”李达康叹了口气,这是星图计划自身的瓶颈,精度不够的地图发出去,除了加速自身的灭亡,没有任何作用。

散会后的李达康与太阳系舰队联席会议主席又通了一次话。之前两个国际为了控制罗辑,控制了罗辑的妻儿,如今想要找罗辑的软肋还是真的不容易,不过终于,如今又找到了一根。

“那你们说的那个史强,他现在在哪儿?”李达康急切地问。

“他很精明,反侦察能力在全球都是数一数二,在罗博士当了执剑人之后就隐姓埋名躲了起来。”对方说,“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他。”

“那好,那你们安排一下,我要和他见面。”

“这个……恐怕……”

“怎么了?”

“我们以为您是要杀他,现在我们的军队刚刚找到他,估计……他现在被我们的人打中,受了重伤……”

“扯淡!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他?你们快把他救活!”李达康今天第二次被人惹怒。

史强在剧痛中醒来,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伤别人的份,中别人的枪子,这还真的是第一回。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穿着21世纪的古董西装衣冠楚楚地弯着笑眼站在自己面前。

“你大爷的……”史强动了一动,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拷在旁边的栏杆上。

李达康没想到这个人跟自己这么像,不过这不重要,看见他醒来就握着他的手道,“史先生您终于醒啦。”

“呸!”史强朝李达康吐了口口水,尤其鄙视,“你们不就是想杀我吗?怎么,杀不掉我了现在想改主意了?”

伤口还有点疼,史强是咬着牙说的。

“不敢不敢,”李达康放低姿态,“我发誓,我们从来没有想要杀你的意思。”

“那你们现在对我这样是搞毛?”史强晃了晃手铐,在栏杆上碰得叮当作响。

“实在是对不起,”李达康尽量摆出诚恳的态度,“其实我们只想让您帮我们当一次说客。”

“哟呵?”史强斜眼看着他,“那您是有事求我啊?”

“不过我这个人啊,你叫我杀人我还可以,当说客,这不是我的职业我不会。我就给你两个字,不,干。”史强躺回去,蒙上被子。

“那您,”李达康双手握成两个拳头,这人的犟脾气倒是跟自己有得一拼,不过他还有法宝,转眼又一笑,“您要是不干也可以,您的儿子史晓明可就……”

“你跟我玩这套?”史强掀开被子,“你太嫩了点,你要不回头问问你的小助手,京州地下三千公里的那座铜墙铁壁的基地里,那个睡着的人现在的情况?”

“还想跟我玩阴的。”

李达康的小助手昨天没看错,那个与李达康相似的守卫,正是他。不过小助手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他会在那里,等了两个小时没有新的情况之后,他就自己上来了,还开玩笑似的跟李达康说,遇见了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

“我不是您,您还不会做这么绝。”史强说,“而我好歹是个军人,打过仗杀过人,手中沾的血自己都数不过来。我想弄谁,铁定把他弄的死死的。”

“所以我知道我的儿子一定不会死,不过您的朋友可就不一定啦。”史强说得很轻松,“所以,您得放了我,然后您得求我。”

“你!”李达康对这个人真是恨得牙痒痒。

史强坐起来,“怎么,不想求我?”

李达康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干什么都特憋屈,不过话说回来黄历这个东西他自从醒过来就没见过那玩意儿。

“我求您了。”李达康向着史强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18 可以触及的时间

史强说得没错,当李达康赶到地堡的时候,所有的守卫都昏倒在一旁,他预感大事不妙,连忙加快脚步推开门一看,那个半天之前还给他发信息的小助手已经奄奄一息,他真的是弹无虚发。

李达康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时候看到了沙瑞金身上连接着的线,不知道弯到了哪里。

“放心,李组长。”史强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只要您放了我。

“那他身上连的这些线是什么?”

“这个啊,”史强抬起拷着的双手,抠了抠鼻尖,“这是跟我连接的一套摇篮系统,我死,他也死。”

“操。”

李达康突然想起要不是刚才他问的及时沙瑞金就真的挂了,内心一阵发毛。

“所以啊,真别想威胁我,要不然我哪天想不开自杀了,你这朋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过他终于同意去见罗辑了,看在李达康不依不饶的态度上。李达康把小组的星图计划解释给他听的时候,他笑了。这个人也太理想化了,这样一定会让三体人,以及其他的文明来围攻地球的。这样一来,这里的人类,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你这是想快点让人类灭亡啊。”史强翻了翻他给的资料,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达康,“没关系,我既然同意帮你办这件事,我就一定替你说话。”

“我觉得无论什么困难,人们都会挺过去的。”李达康之前一直回避想这个问题,他心里早就默认。

“你太高看他们了。”史强抽着烟,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而且,你就从没想过自己的下场?”

“我能有什么下场?”李达康笑了一下。

史强沉默了半晌,“算了,你虽然没说太多,我其实也听不太懂你们这一套又一套的,弄不明白你们究竟想干嘛。就当是我眼瞎,盲目信你这一回。不过,我不保证他能听我的。”

史强拿着一摞李达康给的资料,在门外徘徊。他有一句话没跟李达康说出来,其实挺憋闷的。

昨天他伪装成守卫杀掉刚刚又被李达康派到地堡看情况的小助手的时候,那个一直睡着的男人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一把掉在地上的枪抵着他的后脑勺。

他高举双手缓缓地转身,却看到那个人惊诧的眼神。

“达康?”那人满脸的疑惑,“你……”

“你什么你?”史强很果断地夺下了对面的枪,将对方敲晕,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他给那个人强制灌了短期的慢性冬眠药,二十四小时内不进入冬眠舱就会死。他看了一下时间,只有二十四分钟了。而他记得,从李达康的小组基地,到那个地堡,昨天他飞行车开了全速,用了十三分钟五十七秒,而到最近的冬眠中心,还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

站在门外的史强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把这件事告诉李达康。

“史先生,你怎么还不进去啊。”旁边跟着他的一个小秘书问他。

“你快告诉你们李组长,说二十分钟之内,马上把你们地堡里的人送入冬眠舱,否则你们以前的沙组长就再也醒不了了。”

“什么情况?”李达康从会议上下来才收到这条讯息。

李达康听到小秘书的汇报,连忙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只有距离史强说的时间十五分钟了。

五十多岁的李达康平生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时间是可以触摸得到的一种物质,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而他要在这个旋涡里把他唯一的朋友捞出来。

冬眠中心安排的冬眠舱距离地堡还有十五分钟的距离。

“要快!十分钟之内必须到!”他在车载通讯器上跟冬眠中心的工作人员吼着。

“我们已经全速了。”

“那就把引擎点爆,让它超速前进!”李达康第一次不想在乎其他的生命,只想让他活下来。

“那也不行啊,这冬眠舱太重,本来就已经达到载荷上限,点爆引擎只能让它更慢啊李组长!”

“你们他妈的就不能选个更大载重的是吗!”李达康的手重重地砸在飞行车的车壁上,顿时出现了一块青紫,急切让他的周身神经都已经迟钝,一丝痛也不觉得。

19 重逢如有期

史强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罗辑,在他看来,半年前的那次山谷夜话,他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就是永别。临别的时候罗辑莫名其妙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大史啊,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保护我。”

他无处安放的手本能的颤动了一下,差点让手指里还夹着没抽完的烟戳到了自己的皮夹克。

“嗨,说什么呢。你不用谢我,这不过是我的工作。”史强略略一愣,扔掉了指间烧到只剩半截儿的烟,才笑了一声回了这句话。

罗辑其实知道自己的安全就代表他任务顺利的完成,自此以后,他要像一个真正的面壁者,和一切都分道扬镳。如果再见,除非是自己的计划失败,而这代表着第二天就将是整个地球的末日。

现在史强站在门外,突然有种明天毁灭地球的人是自己的感觉。他内心有点开始佩服李达康了,不愧是政治家,洗脑特别有一套。

“罗老弟。”他还是推开门了。

罗辑依然像一个雕塑一般,面墙坐着,半晌才发出声音,声音有一种不符年龄的苍老,“大史你来啦。”

这才半年不见,罗辑已经老了许多,这真不是人干的工作,“老弟啊,你有没有想过,光靠你一个人的威慑,这个地球也撑不了多久?”

“你怎么这么说?”

“据我所知,这两百年来,来侵略地球的外星文明至少125639个。意思是平均每一天,我们就会赶走两个来伤害我们的外星文明。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黑暗森林法则,你觉得,在这些被我们赶走的文明面前,这个还成立吗?”

“大史啊,你错了。”罗辑长叹了一口气,“那些是被我们打败了,可是对三体,我除了威慑,无能为力。”

“为什么是你?”

“是啊,为什么是我。”

罗辑想起了庄颜和女儿,一笑,“只能是我。”

李达康一秒一秒地抠着时间,沙瑞金的脸色因为冬眠药物反应已经开始转紫,而冬眠舱还有整整三分钟才来,他已经没有力气责怪任何人了。

怎么办!

李达康重新看了一眼旁边的生命检测仪,用常识辨认着那上面颤动的图像,心肺复苏可以吗?只要能坚持到冬眠舱到达就行了。

时间不等人,李达康希望自己没错。

他扯开了沙瑞金的衣领,双手相叠压在他心脏的位置,三下,他不确定自己的姿势对不对,也不确定自己的力道合不合适。

你要是死了,我就下来陪你。

这很公平,毕竟这条命当初是你救的。

李达康最后吸了一口气吹到沙瑞金嘴里的时候,觉得这三分钟跟三年一样长。

冬眠舱来的时候,李达康整个人感觉跑了百米短跑一般,靠坐在床沿的地上喘着气。

冬眠中心的护送人员把沙瑞金装到冬眠舱之后,回头说,“李组长,幸好您给他做了心肺复苏,要不然,他还真撑不到我们来。”

“真的吗?”李达康摆了摆手笑道。

“是啊,我们一般针对这样的情况,实际上也会用仪器最大限度保持人体的心脏和肺部正常运转,如果时间再长一点,一分钟,还需要保护大脑的功能,不过好在我们及时赶过来了。”

“行了,我们走了。”

“等等,你们还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醒?”

“按照他所服用的冬眠药物,大约六个月吧。”

六个月。不长。但是也不短。李达康撑着地慢慢地起来,抓起外套,朝离开地堡的那座传送舱走去。

以前他不喜欢这个东西,今天这里这个传送舱看起来怎么都像通向天堂的阶梯。要是幸运的话,他相信自己能等到那个时候。

毕竟,他有预感,星图计划会在这两天内就实施的。

20 软肋与信任危机

李达康一手提着自己的外套到达地面的时候,收到一个消息,史强发来的。

罗辑同意了,不过,要给他三年的时间,他要重新修改发射系统,使之不能因为星图计划停止运转一秒,仍然要时刻起到对三体的威慑作用。

而且,需要他亲自与三体人交涉。如若三体人不同意,或者放弃帮助引力波系统的修建,那样星图计划也不能成功。

李达康笑,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罗辑还提了一个要求,谈判成功务必进入冬眠,直到星图计划起了作用,或者星图计划失败。

“为什么?”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史强在一旁说。

“不行,我得等人。”李达康想也不想。

“那就免谈。”罗辑说。

“六个月!我只需要六个月!”李达康觉得六个月应该是没问题的。他知道他的星图发射出去之后,如果有其他文明收到这份星图,一定来会找到发射这张星图的地方,如果他到时候不在,按照罗辑的理论,将只会有一个结果,毁灭。虽然确实没人保证这个时间会是多久,但是他只想有六个月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行。”罗辑说。

“为什么?”

“你知道你的这个计划有多疯狂?一旦被其他人看出一点端倪,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好,我答应。”李达康想了半晌,终于开口。

李达康关掉通讯器,怎么这么一点时间都没有呢?

他不过一个人在这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胸前多了几个小红点。

21世纪的狙击步枪。

草,那些人呢?连21世纪的旧兵器都干不过?

而他在中枪晕倒最后一刻想的是,真的一点时间都没有么?

他不知道他想的那些联席会议主席曾经答应派来在暗处保护他安全的一整个小队,已经被暗杀在他们各自埋伏的点。

史强发现异样是在一天之后,他在罗辑的请求下,去为三体的谈判计划做一些准备。三体星系虽然生命孕育的条件很艰苦,他们渴望寻找一个类似地球一样环境温和的安乐家园,所以他们也一定会想要星图。

也许,他们从此就会拿着星图,去其他更容易存活的地方。史强不能说这个办法有多好,也不能说这个办法有多烂。在李达康的办公室外的大厅等了整整一天。

而李达康没有出现。

“怎么了?”罗辑接到史强传来的消息。

“他没来。”史强看了看,“我觉得他可能出什么事儿了。”

罗辑知道李达康有很多人保护着,如果他能出事,就证明有某些反对星图计划的人开始行动了。

他在瞬间闪过了一个本来可以不做的念头之后,还是跟史强说,“那你去找他吧。”

“路上小心。”罗辑又补了一句。

“知道了。看来还得我出马啊。”史强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一把激光枪。

李达康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您醒啦?”

李达康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被关在了不知道是哪里的监狱里,外面站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我们用的是麻醉枪,我们很少杀人的,所以您放心。”

“你们想干什么?”李达康抓着金属的栏杆。

“就是想关着你,直到您愿意撤销星图计划就行。您想好了就告诉我们。”

“对了,要是您不愿意,您的朋友将会立即从冬眠舱强制撤出。相信你知道,服用了冬眠药物如果在时间没到的情况下强制撤出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竟然用他来威胁我?”

“是啊。”

李达康开始回忆他在地堡的时候,警觉,“那个史强……”

他还没说完,他怀疑的这个人就已经来了,一束激光直穿面前的人的眉心。

又将关着他的门打开。

“快走。”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李达康想起在地堡的时候,那些守卫和自己助手就死在他的面前。

“先出去再说,我可是好不容易进来。”

“你先说清楚!”

“李大爷,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随时会有人来,小心他们真灭了你!”

说着就拽着李达康往外奔去。

21 万物既伟大又渺小

一个勉强隐蔽的逃生通道里。史强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清除着周围的一切警报监控装置。

气喘吁吁的李达康靠着墙坐在地上,“你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你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怀疑?是我想杀你那位老领导?还想杀你?”

“不是吗?”李达康歪过头审视着这个背向他搞破坏的人。

“我看你啊,是智商被狗吃了。”史强微微回头,白了他一眼。这个李达康,唯那位沙瑞金马首是瞻,他从一开始调查这两个人就知道。不过没想到,这人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一遇到沙瑞金的事,就这么智商下线了呢?

“那你之前为什么用沙瑞金威胁我?”

“你们都把我打伤了。我就不能用人威胁威胁你们?”史强用力掰下最后一个监控,“算了,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不是我想杀你的沙瑞金,是他们。”

“这群人?刚刚那个人不是说他们不杀人吗?”

“蠢得可以!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史强看坐在地上的人气息已经调匀,大概是休息够了。就伸出手拉他起来,往外找着路,“他们不杀你,是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还有啊,不是我说,舰队派来保护你和你那位老领导的守卫,也太菜了,连我一个21世纪的老兵,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入侵你的地堡。以及今天,你也轻易地就被抓到了这里来。”

达康想了一下,确实菜了些。菜得离谱。

那些守卫是不可靠了。可是安全必须要有保障。李达康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解决办法。然后盯着面前这位英勇的老兵。

“诶,你可别看我。”史强后悔说刚刚的话了,“我这个人,只干我想干的事儿,对你和你那位,没兴趣。”

“就几天,让我活到跟三体谈判成功之后就行。”

“然后你就去死?”

“屁,然后我就答应你和罗博士的要求,去冬眠。”

“行。”史强把枪背回到背上,在刚刚发现的飞行器存储舱里开出一个飞行车,“快上来走。”

当两个人终于躲过重重埋伏与包围中出来回到地面的时候,两个人多少挂了些彩,史强包扎了一下自己受伤的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想没想过把星图换给三体人,说不定能让他们别再盯着我们?”

“没有。”

“为什么?”

“我虽然不信罗博士的黑暗森林,但是我信人性本恶。”

“他们可不是人。”

“那我们也不是。”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史强莫名想起半年之前的罗辑,恍惚同样的事情又重演了,烟瘾又犯了。“你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从烟盒抽出一根烟,遇见空气自动就点燃了。

李达康回头,“不用,你给我也抽一口。”

史强把还没放到嘴边的烟递给他。

一根烟抽完不过须臾。

“我请求与三体世界对话。”

你是谁?

“李达康。”李达康对半年前那颗水滴记忆犹新,可是三体人他们忘了。

二维展开的智子破天荒出现了一堆乱码。

“咦?这什么意思?”史强在一旁看得稀奇。

“他们怕我。”李达康说。

不。我们不是怕你。

李达康的谈判手段一如既往的直接。“我这里有份星图,上面有标注了不少可居住的星球可供你们选择。”李达康回头看了一眼抽烟的史强,“我的朋友提出了一个建议,说把这份星图给你们交换,你们可以去找另外的星球。”

不同意!

“知道你们不会同意。”李达康笑,“我们这里这么好,何必再去其他地方呢?”

“所以我建议我们合作!”李达康突然严肃起来,让人无法拒绝。

智子又出现了一片不知所以的乱码。

不行。你太疯狂了!跟你合作你会毁了星图上所有的文明!

“文明的覆灭不是那么容易的。”李达康沉下声来。

史强突然觉得李达康挺像自己的,要是文明太脆弱了,毁灭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可是也太疯狂了,他只是想想,而李达康,是真的在这么干。

22 狂想症是唯一的希望

李达康是个狂妄的人。人类世界和三体世界都这么觉得,狂妄且固执。比两百年前的雷迪亚兹更甚。

然而在之前当世界知道有个李达康制定了一个星图计划,并且危及了罗辑博士建设好的威慑系统的时候,除了一少部分狂想症晚期患者,基本上整个世界都是要来杀他的人。

但是却杀不了他,因为他的身边目前时时跟着一位全世界最优秀的战士。

还有一部分人要求对李达康进行精神鉴定。

李达康问过史强,“是不是全世界都会觉得我是个狂想症患者?”

史强笑,“很有可能。你比我还极端。”

“呵呵呵。”

史强之前只是因为罗辑的要求,来保护李达康,现在,他觉得这个人真的需要最大的保护。

他们都是两只极其冷血的动物。极其无情无义。为了自己做的事,可以不顾一切,牺牲一切。

经过了三次三天三夜李达康喋喋不休的谈判,三体人最终在李达康的威逼之下,同意了在部分的引力波发射系统上发射星图,并且要求星图的精确度还要再高,必须达到98%以上,而且还规定了必须在三个月内做到。

不过最终,李达康按照与罗辑达成的约定,准备进入冬眠了。

“我的事情完了,能在冬眠之前去看一眼沙瑞金吗?”李达康站在门口,两只手握拳搓着手指。史强在背后看着他。

“不能。”罗辑并不看他。

“让他去吧,反正有我呢,他死不了。”史强笑。

“大史你糊涂啊?你以为你有九条命啊?”

史强不觉得自己有九条命,不过说真的,最近这几天,他一个人干掉的那些杀手,以及来杀他们的军队,的确挺多的。

“我觉得他可以去。”史强很坚持。

罗辑不说话了,他有些时候真的拗不过这个人。随他去吧。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幸运,他们都会活着。

事实证明万分之一的幸运很小,很渺茫,在他们全副武装去冬眠中心的途中,反对他的人们,又一次派出了比上次多了一倍的军队将他们的飞行车从六个方向团团围住。

史强隔着头盔用不太清晰的声音对李达康说,“一会儿我跳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就火速冲进冬眠中心,我已经事先准备好了一套伪装的衣服,沙瑞金的位置你知道,直接去就是了,不过后面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李达康当然不能在这个地方冬眠,罗辑早就给他找好了另一个保密的地方,那是一个在另一个地方,那里都是逃亡主义者,而这群逃亡主义者进入冬眠都是为了等待能有超过光速的飞船诞生,能把他们带出银河系,逃离地球,当然这个逃离计划目前也是极不可能的。

“不行!”李达康当然也知道史强没有九条命,他这是要牺牲自己达成自己最后去看一眼沙瑞金的愿望,“他们要杀的是我。”

他甚至不能理解其实这只是自己的私欲,之前保护自己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而这一次史强完全没必要为了自己这么拼命。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

“你傻不傻?保护你是我的工作,要是你死了,我怎么跟罗辑交待?再说了,你的计划失败率这么高,说不定你就会永远冬眠,直到你跟这些蠢猪一起死在这里,你就当这一次是跟他最后的告别。”

李达康不傻,他的计划成功率事实上真的很渺茫,渺茫到他能肯定,史强说的这个情况他自己都觉得是轻的。更大的可能是,他和这个地球都不再存在了,他的计划才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

“那你呢?你没有什么人告别的吗?”李达康没再拦着他。

“没有。”史强想了一下,“即使有,他也会明白的。”

李达康看着史强看了一眼他,拿出一把单人用的伞状飞行车,和一把充满了能量的激光枪,“我说一二三,你就冲……”

李达康颤抖着手调好全速。

“一!”

“二!”

“三!”

霎时间所有的枪都往飞出的那个人身上射去,李达康不敢往后看,听到“三”的瞬间立刻就按下了油门全速撞进冬眠中心的那棵树形建筑。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这个曾经为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在空中被他们的汽化枪干掉的最后的样子。

罗辑依然面墙坐着,他让人把画面调到了冬眠中心的外围。

大史,我不知道。

23 生离与死别

这并不是第一次与沙瑞金告别。

他记得起当年,那个人握着自己的手,也是像今天这样,跟他说等着他。

想不起前事的他在那时最后一次神智清明,仿佛知道那个人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似的,回了一句珍重。

李达康终究还是负了伤,一速激光掠过自己的肩,瞬间烧灼出一个血洞,要不是自己躲得快,恐怕,目前自己已经是一具焦尸。

“这一次轮到我来跟你说这个话了。”李达康扯下衬衫的下摆,坐靠在那具冬眠舱前,用一只手脱下外套,又把肩部伤口处的衬衫撕开,将自己的伤裹住。只是这种原始的方法可能不怎么见效,鲜血染透了这条临时做成的绷带,自顾往外溢溢地流着。

“李达康先生。”

他们还是来了,人太多了,李达康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依然一动不动靠在冬眠舱壁。

绝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很正常,也有一些认识的,联合行动小组的同事们,他也早有预料。

新任的联席会议主席一点也不像一个拥有两个国际最高权力的人,他就这么站到面前,握着李达康滚烫的手,“李达康先生,您跟我们回去吧。”

特地用了21世纪的古汉语。

可是他背后的人们却并不软弱,整个军队都像他这个方向瞄准。

“你们先出去,我还有话要跟里面的人说。”李达康用尽全力说的话,在年老的主席耳朵里都小得像蚊子。不过还好,还能依稀听见。

“放心,我跑不了的。”

会议主席看了一下这个人,正浸在血泊之中,于是转头示意后面的人都把枪放下。

“抱歉,这个决定是他们大多数通过的。”主席想了一下,自己没有投票权,他只是个执行者,否则这个会议里自己会是唯一一个投弃权的人。另外有两个人弃权,其余的都投了赞成票。这确实是大多数,他并没有说谎。

“我知道。我只需要五分钟。”

主席回头,看了一下期待着的众人,“给你一分钟。”

“好。”

众人散去。

一分钟很短,一分钟也可以很长。

李达康撑着舱壁慢慢站起来,这个一分钟足有一个世纪。他贴着舱壁的舷窗,像里面那个闭着眼的人看去。

站在门外监视的主席就看着他,这样贴着舷窗整整一分钟。

“他不是说要说话吗?”

旁边的秘书还以为可以探听到什么关于星图计划的重要秘密,其实无论说什么,那样对瓦解这个计划肯定有绝对的帮助。

可是里面却安静如斯。

“走吧。”

门被打开了,李达康伸出双臂,血液顺着右臂滴落到地面上,溅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这一次大概是难逃一死了。冰冷的手铐铐上自己的手腕的时候,李达康这样想。

不过至少,刚刚已经道过别了。然后主席看着这个人脸上竟然勾出了一个笑容。

罗辑想着史强最后的那一句话,越想越愤怒,要不是手上的这个按钮太过沉重,他真的想砸出去冲到那个人面前问一问,到底我知道什么了?

而那人已经不在了。他还得继续守着这个地方,直到这个地方真的被毁灭了。

这片森林黑就黑了,凭什么一定要让我去打破那个屏障?

这个宇宙死就死了,凭什么一定是我们去牺牲?

啪——

罗辑真的把手上的发射控制器扔了出去。

等他清醒过来,他又连忙把控制器捡了起来。这一秒的放弃,三体竟然没有动静。

节哀顺变。

智子在墙上迅速的排列着。

“刚刚对你们来说是个机会。”罗辑在自己准备好的情况下,对三体人说话一向直接。

然后我们放弃了。

“为什么?”

你们给了我们一个希望。

“希望?”那真的是希望么?

而且我们希望你们的计划能成功。

“给你们希望的不是我,给你们希望的那个人快死了。”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暂时放弃你执剑人的地位。去做星图计划的代理总指挥。

“为什么?”

他不能死。其实你的朋友比你更明白。

“我不能放弃。”

你必须得放弃,否则我们两个世界将永远处于黑暗之中。

“你们会趁机攻占地球。”

我们会尽量避免伤亡。

“一个也不允许。”

你还是太仁慈了,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同意的。

“我不是他,他是个妄想症患者,是个政治家,我只是个正常人类,一个宇宙社会学家。”

我们给你三天思考时间,相信你会同意的。

“三天?”

三天之后,他就会死了。

24  处死这个极权者

三天后。

罗辑在墙上看到了时事新闻。毫无意外的,那位姓李的狂想症政治家被判了死刑。可笑的是,死刑这个刑法已经废除了一百多年了,现在又恢复了。

智子又一次悬浮在空中排列组合着。

三天时间到了。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不同意。我不会去做什么计划的指挥的。”

可惜。我们两个文明本来可以联手的。

“说得好听。”罗辑觉得三体人在说谎这方面突然成熟了。

联手这两个字对于敌强我弱这种关系来说,通常就是一张不平等的条约。

但是也意味着,三体人确实看上那张星图了。

罗辑握紧了手里的控制器,“我觉得我还是当执剑人好些。”

没想到你作为一个科学家,目光却这么短浅。

罗辑笑,“要是你身上背负着几十亿的生命你也会这么短浅。”

他们不过是虫子而已。

“他们?”这个三体人有点意思,都把我当做自己人了?

根据你们的说法,这世界上有80%的人对这个世界是没有任何贡献的。所以他们不是虫子是什么?

罗辑抑制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可你们现在一只虫子也撵不死。”

沙瑞金醒了。

完全是个意外,冬眠苏醒中心的警报响了一遍又一遍。

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冬眠的人在没有仪器和护士的任何外界唤醒下主动醒来。

维持生命机能的深海液体涌入鼻腔口腔,喉管,甚至通过眼球和耳朵的部位压迫进入体内。

“他怎么能自己醒过来?至少还有六个月的!”苏醒中心的医生们看着在冬眠舱内的异动,“快去打开!”

“封闭的冬眠舱和外界的气压值差太大,他这样强制苏醒会把内脏全都压碎的,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的缓冲。”另一个医生说道。

“但是他这样也会被深海液体压迫而死的。”

最终一个护士按下了冬眠舱的开启键。

“奇迹!”医生们看着沙瑞金随着舱门打开摔到地上,连忙把人扶起来,“简直是冬眠史上的奇迹啊!”

“我睡了多久?”

“半年。”一个医生说道,“您本来还需要半年才能醒的,没想到你自己现在就醒了。”

沙瑞金理了理思绪,就想要走。

“您刚刚醒,还需要休养两天。”

“不用了。”他穿好衣服,“抱歉问问,现在的联合行动小组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吗?”

“联合行动小组?”医生们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人充满戒备地问,“您是说……那个被一个狂想症领导的恐怖组织?”

“你什么意思?”半年而已,怎么就变成恐怖组织了?还狂想症领导?

“今天的实时新闻。”那个医生伸出手指在墙上一划,就出现了一则新闻,“要不是这则新闻,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什么舰队国际和地球国际组织都是骗人的。我们世界的最高权力竟然集中在一个疯子身上,这太可怕了。”

“所以昨天投票的时候,我们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

“什么投票?”

“处死这个极权者。”

沙瑞金看着墙上的画面,纵使头被套住,一身终年不换的21世纪老古董黑背心套白衬衫也能一眼看出来那就是他。

李达康你在我冬眠的这半年你都干了些什么?沙瑞金简直要崩溃。

“你去那里是?”一个医生问他。

“我在那里有个朋友。”沙瑞金用一秒钟掩饰自己对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奇怪,迅速做出了一个反应。

“不会是他吧?”

沙瑞金低头,“不是。”套上外套,“我得走了。”

李达康觉得自己现在在一片黑暗里。

他既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他只是撞到了森林里的一棵参天巨树,撞得头破血流。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李达康想了想。

“你要是有就说出来吧。有需要转达某个人的,我们也都能帮你。”

李达康摇了摇头。

说了有什么意义?

还是迟了。

沙瑞金刚刚停下车就听到了一声枪响。

李达康到了23世纪之后,一直很怀旧。连死刑都选的是最传统的枪决。整个审判也就只有这一点有点人性了。他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

“放我进去。我是联合行动小组前组长沙瑞金。”

“联合行动小组已经于三天前彻底解散了,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

“彻底解散?”

解散他明白,联合行动小组在没有任何危机的情况下自动解散,或者是像上一任组长那种犯了错误被处死之后直接重组。

但是彻底解散。

沙瑞金完全不懂了。

“上一位组长是个疯子。一个三体就已经够受的了,他还想让所有的外星文明都来。”

25 你们对人类一无所知

威慑纪元末年。

三体第二舰队终于结束了对云天明大脑的各项实验。

年轻的舰长不耐烦地看着生物执政官呈上的报告。

“他们脆弱得可怜。”执政官说道,“空气,温度,水分,食物都比三体人的可承受范围要小得多。”

“他们比三体人更容易受伤,也容易生病和死亡。”

舰长看着他的报告上写着,“地球人类的威胁性测试报告”,就说,“那看来人类其实生理机能比三体人脆弱得多?”

“是啊,毕竟一直是孕育在温床的物种……”执政官顿了一顿,“不过……”

执政官看了一眼舰长的眼色,“他们虽然脆弱,但是他们的威胁性却太高了。”

“他们不就是思维不透明,善用计谋吗?”

执政官捏了捏冷汗,“不止如此。”

舰长有点疑惑,更多的是愤怒,思维的不透明,其实已经让三体世界很头疼了,他们花了两百多年才逐渐向人类学会了计谋,而现在,生物执政官却告诉他,不止如此。

按照执政官的对云天明的实验结果分析,人类,忠诚又充满背叛,温和又热衷暴虐,爱却能满是仇恨。

人类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怪物?

执政官最后向舰长投射出的思维是,“人类是不可能被征服的。”

两百多年后,自1379号监听员成为三体世界的第一个叛徒之后,这位生物执政官,成了第二个叛徒。

他在被强制脱水前的说的一句话让整个三体世界都不寒而栗,“我们对人类一无所知。”

不过这一切的动荡都没能阻挡三体世界把云天明复活,至少以后可以用来作为一个谈判的筹码。

“另外一个样本怎么样?”舰长看着新上任的生物执政官。

“还正在基本的测试中……”

舰长默默沉思,如果说他们是侥幸捕获了云天明这一个样本,那么,这次这一个,完全就是蓄意而为。

他们利用智子重新聚集了一批ETO的残余势力,既然地球的人类出尔反尔,要反悔和他们谈好的星图计划方面的合作,那么,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你们世界不需要,可是我们的舰队是绝对需要这个东西的。

五十年前的时候其实他们完全没有把握能把另一个样本成功采集回来。当时他们其实离太阳系已经很远了。不过一想到那个样本记忆里所掌握的那份星图,飞船的供应链并不能永远无限循环,总会有能量损耗的,他们需要停泊。立即派出了一艘刚刚研制出还未通过测试的小型光速飞行器,在太阳系外与ETO秘密基地发射的隐形飞行器对接。

他们需要那个样本。

此时的地球,正在准备更换执剑人,候选人有七个,罗辑看了一眼那七个人的简历,皱了皱眉,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其实你才是最适合的……”

老去的罗辑看着沙瑞金,面前的白墙是沙瑞金详细的履历,如果说罗辑真心想要把手中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交给谁的话,那么只有一个人,沙瑞金。他即能博取人类的信任,又能果决地做出判断。

沙瑞金在半个世纪前醒来之后,联合行动小组被彻底瓦解,所有关于星图计划的资料都被销毁。

当然,李达康也……

他用了三年,一个人重新收集被损毁的资料。也开始明白李达康在他睡着的半年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这个李达康,干什么都太超前了,还急躁,得等待时机。

整理好了之后,他就又一次进入了冬眠,直到五十多年后的现在,罗辑问他,“为什么不参选?”

他其实比那七个人都有绝对的资格和优势,如果沙瑞金自己要是想的话。

“她是谁?”沙瑞金看着七个人的资料,指着其中唯一一个女性候选人,有点当年成雨的模样,只是多了一分温和的母性。

“程心。目前呼声最高的候选人。”

“看起来还不错。”沙瑞金点了点头。

罗辑偏过头看他,说实话,真要是让这么一个小姑娘来当执剑人的话,他不太确定这个小姑娘背不背负得起。

“您的威慑系统迟早会崩溃的。谁来都一样。”沙瑞金说,“我们最终还是需要当年的星图计划。”

“我明白。”

罗辑在把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的最高控制权交给了程心之后,给沙瑞金发了一条信息。

“就是现在。”

沙瑞金并不太懂这一套系统,他也不需要太懂,他只需要把那张星图的信息连接到广播系统上,最后按下发射就好。

只有十五分钟。

亚洲引力波发射台被摧毁。

26 宇宙安全声明

沙瑞金其实仅仅只用了五分钟,就将滞留在地球上半个世纪的星图发了出去。一张详尽地标满了宇宙各种文明的坐标图在星系与星系之间回荡。

几万亿年后,这张星图让那些以黑暗森林为保护的文明开始陷入了恐慌,摩擦,战争,随后静下心来谈判,拟订《光明宣言》,当然那是以后的事了。

目前的沙瑞金,看着被水滴摧毁的亚洲引力波发射台废墟。只能庆幸自己体能不错,跑得快。

“这样就算成功了?”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比如一个扳机,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原理,它的分子结构是什么,只是需要你扣动一下,那枚子弹就会发射出去,带走一个生命。

沙瑞金靠坐在旁边的石阶上,看着之前这个让整个世界赖以生存的系统冒着滚滚黑烟,坍塌,然后化为灰烬。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刚刚那个发出去的缥缈的未来上。

资料里李达康说得很清楚,整个计划的成功率做到极致也只有1%。而人类也只有这1%的希望。

动荡是意料之中,不过短短六十几天,两个月,整个地球都是一片混乱。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运气了。”罗辑偏头看了一下往舷窗外观望着渐渐远离地球的沙瑞金。

“还得感谢你,帮我说服了联邦政府,让我当了地球遗产保护协会的主席。”

罗辑提到的是那项被遗忘了几百年的地球遗产保护计划,他们需要建造一个墓碑,换一个有点希望的说法,是想建造一个地球文明博物馆。

沙瑞金就一笑,“应当的。”他对那个远去的地球还是有点眷念,毕竟,那人的墓碑就在那里。

他本来想着有时间好好去看看他的墓,却被这位罗博士邀请一起去冥王星修一个更大的墓。

想到这里沙瑞金就觉得头疼。

他有些时候会有那么1%的妄想,他把它称之为希望,就像星图计划那1%的希望一样,当时他只是听到了枪声,他没有看到人如何倒下,没有亲眼看到那个人如何在自己面前丧失生命。

他大胆地猜想,他至少有1%的可能,没有死。即使他已经看到那具尸体,即使基因鉴定也已经匹配了,证明死者就是他无疑。

所有这个时代的同事都来跟他道节哀顺变他也无悲无喜。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问罗辑,“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史强没有死……”他知道一点史强和罗辑的事。

“怎么可能……”罗辑挤出一个苍老的笑,“当年他是在我眼前牺牲的……”

三体世界,人类的威胁性两个样本测试实验都结束了。

“首领收到了我们的测试报告,他们打算对地球的人类进行去威胁化。我们也需要为这个事情投票。”舰长收到了来自三体星球的信息。

“我赞同,他们简直太可怕了,即使我们做不到消灭他们,但是解除他们的武装和锁死他们的科技还是能够做到的。”生物执政官说道。

“我也赞同。这样我们也能再争取一点生存空间。”经济执政官第一个表示了赞同。

接下来就是第三个,第四个,全票通过。

“那两个样本怎么办?我们是杀掉还是留下?”

“我们得留下。对于人类的研究还没有结束。”

舰长沉思了一会,“我们不仅得留下,还得复活。如果只是对他们进行大脑活动的测试,肯定是不够的。”

“人类的细胞构造比我们的简单,我们应该可以做到吧?”舰长询问着生物执政官。

“是的,我们可以做到。”

触觉。

对于云天明来说,触觉是一个久违的东西,他手指微曲,就摸到身下那张冷硬的床上,这大概是一个实验床了。

然后是视觉。现实的视觉。不是脑子里那些别人营造的乱七八糟的画面。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地方,身上是一种他也说不出来材质的白色衣服。一只手臂还插着一根管子,他记得之前有人在自己脑海里说过,那是细胞生成液。

他拔掉管子坐了起来,旁边是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类,还没有醒。

他不记得还有另外一个人类也被阶梯计划送到了这里。

也许也是一个跟自己一样觉得人类世界并不怎么样的人,否则他们不敢送过来。

云天明正想着,他就看到了那个让整个人类陷入灾难的生物。

那完全是另一种生物形态,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生物。透明的身体里他可以看到那个生物里每个内脏都在隐隐发光,他们说话时映射的思维会在身体上勾出一些细线,那是三体文字的来源。

他们的声音类似于一种鱼,他看到那个生物身体上勾出一团细线,那个生物细长的可怕的手上的球形翻译器就冒出熟悉的声音,“你醒了啊?”

“我是这里的8356号护士。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曾在我的脑海里给我唱过你们的歌。”

翻译器里发出两声标准的笑声,“你记得就好,好听吗?”

“嗯,很好听。”

27 蝼蚁尚且偷生

有的时候很幸运,有些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万千宇宙里那么微小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一刻,某些不可撼动的规则就被无意间打破,光就从那样细碎的裂痕里漏了进来,没有想象中的绚丽耀眼,但足以照亮前路。

然后睁开了眼。

“你醒了啊?”

云天明隔壁床上的人睁开眼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似乎应该有个什么本不该存在了。结果发现那件自己从21世纪穿到现在的白衬衫和黑色针织毛衣都不在了,身上只是一件不明材质的白色衣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他以为死后的三体人对他的做的实验,只是地狱。他不能用他曾经的信仰解释,信仰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世间万物作解释下定义的,也不知道科学上该把死后所受到的意识上无休止的折磨叫做什么,所以他遵循了人类的传统,用神学的名词来代称自己暂时不能理解的现象。

8356号护士的声音通过翻译器,是一个温婉的女性,就像不过才半年多以前,那个从苏醒中心叫醒自己的护士一样。

他看了一眼,旁边竟然还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类,并不多话,大约也是才醒还不太习惯。

8356号护士重复了跟云天明一样的话。

他就真正回想起脑海里三体人留下的歌声,那的确是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他们听起来像一种鱼,愉快高兴的时候,像是在水里畅游,失望痛苦的时候,则像是被扔在岸上给太阳炙烤。他其实不太理解这样的歌声,然而他看了云天明一眼,还是给出了他们想听到的标准的答复。

“在我们这里我们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可以提出要求,我们的世界如果有,都会尽量满足你们。”

8356号护士说着,拿出一个仅仅18克的信封,放在手里轻得没有一丝重量,递给云天明。“这是你来的时候飞行器上的东西。”

他们竟然没有拆开,不过也不用拆开。云天明拿过来把信封抖了抖,颗粒晃动的声音。

“我不会种地。”云天明拆开一看,都是各种种子,小麦,马铃薯,玉米,辣椒,便有点失望,转头问了问比他迟醒了几分钟的人,“你会吗?”

“我们可以让智子在地球搜寻一些关于这方面的知识,来帮助你。”8356号护士正说着。

“不用了,我会,我可以帮助他。”李达康看着比自己年轻了二十岁的云天明,“你是哪里的人?”

“北京的。”

李达康点了点头,“一会我们出去了,我教你种地。”

李达康没有教这位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同类种地,连作为三体人的一员8356号护士都没想到。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

“李达康先生。”他脑海里的地狱如今在现实中向他伸出了手,让他本能地浑身一颤,“请您跟我们来一趟。”

云天明这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原来叫李达康。

“您不用担心,我们一直都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云天明和8356号护士一脸茫然的看着来人把人带走。

8356号护士往那个数据记录仪上看了一眼,如果对云天明的实验,只是对人类的最基本的五感,知觉,以致情绪,精神的实验。

那么对那一个人,纯粹没有这个说法。他只是一直在被问一个问题,反复地问着,如今醒来依然继续被问着。

而他竟然从来不给答案,也一直没有疯。

8356号护士重新调试了一下参数,那个问题就用三体文字显示了出来,云天明看到了,“这上面写的什么?”

“只是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星图计划在哪里?”

8356号护士当然知道这个计划,她(姑且称她)眼睛里放着光。

她是一名赞同以星图计划来与人类达成和解的“和睦派”。和睦派的对面,当然还有激进的“战争派”,主张直接武力把星图夺过来。和睦派也分几种,第一种是要到了图就撤离地球,去更适合的没有高级智慧种群的星球定居,而这种太危险了,第二种,是以地球为暂时的基地,实现三体世界和人类的共同相处,再去找另外的宜居星球,这是目前的三体世界首领所采取的方式。

“原来他就是你们人类里那个星图计划的指挥吗?”

“我不知道。”云天明离开的太早,他只记得有一个群星计划,他曾经因为这个计划送给了一个女人一颗星星,而那个女人却让他来了这里。

“没有了。”

“您是什么意思?”

“星图计划只有一份,一旦发射,所有关于星图计划的档案都会被销毁。我委托我的接任者在合适的时机把这张图发射出去了。”

“什么叫合适的时机?”

“在你们迫不及待,就攻入我们世界的前一秒。”李达康笑,他在只有意识的时候并不是一无所知,比如他的实验者,会把智子传送回来的地球最新的画面传送给他,他恰好记得醒来的不久前,六颗水滴在地球上肆虐的情景。

而他记得,有身影从某个画面里迅速闪过,只有他们联合行动小组的人,才会这么容易躲入智子的盲区,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有一秒,哪怕化成了灰他都认得出来,那是沙瑞金。

28  悲观主义者的最后一次尝试

威慑后一年。

整个人类都聚集在澳大利亚大陆上,属于整个世界的矛盾也都浓缩在这一片陆地上。如今已经是一个女人的智子抓过程心的衣领,看着一群仅仅拿着木棍就妄想着来袭击她,又被她一秒间用武士刀砍成了碎片的血流成河的尸体,她说,生存应该是一种幸运,而你们人类竟然幼稚到连生存都不要。

程心笑了一声,如果生存是要以吃人为代价的话,那这种幸运对我们人类又什么意义?

智子鄙视了一眼,把程心扔到一边,觉得这个女人更蠢了。这个世界,如果连生存都没有的话,哪里谈得了什么意义?

三体舰队最终逃了,奥尔特星云外的万有引力号启动了引力波系统,将两个世界的坐标都暴露到宇宙中。按照当时褚岩上校的说法,我们有权报复三体世界。他们在一年前地球交接执剑人的一个小时之后,其实就截到了那串带着星图计划的信号,这串信号由完全原创的另一套系统只是以威慑系统为搭载,并不与它有任何的重叠和冲突,由于地球曾经有过无数次文明的来访,所以那份星图上的语言,每个字都是运用不同的语言,甚至有的地方只是一种听起来毫无意义的波频,独独没有地球上的语言。

三体世界即使截获,但是他们不懂那些语言,如今在所有星图相关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后,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这份星图的。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截获。

而人类不用担心,这还得感谢当年杰克上校临走时,送给李达康的一个芯片,如今融到了沙瑞金的脑子里。那是一枚用于翻译宇宙里现存各种语言的芯片,被那位不着调的上校误以为是可以让这位老沙同志可以提早醒来的芯片。

当然,沙瑞金现在还并不知道。他现在需要干另外一件事。

人总是在知道自己的寿命即将完结时,就会开始考虑到身后的事。人类也是如此,在三体人突然离开不久,地球遗产保护协会的成员们就已经隐隐明白他们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他们跟质疑黑暗森林理论以寻求安慰的人不一样,他们两百年来都被“人类终将消亡”这种极度的悲观主义洗脑,无论是哪个工程或者项目对他们来说都激不起任何兴趣,更不用说只有百分之一希望的星图计划。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地球毁灭之前,为地球造一个墓碑。至少,如果有幸的话,能让以后路过太阳系的地外生命知道,这里存在过一个文明的世界。

广播纪元三年,他在冥王星重新成立了联合行动小组,帮助罗辑,整理甄选那些繁杂的文物。任何整理的工作都并不是一朝一夕说能整理好就能立刻整理好的。尤其是地球文明上下几千年,各个地区各个时代,反而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以及精力来干这样的事。

希望来自罗辑。

那是地球遗产保护协会的第325次会议。

“我们都不知道打击什么时候到来,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一百多岁的罗辑咳嗽了两声,在坐满了人却鸦雀不闻的会议室里回荡这这个已然苍老到人类寿命极限的声音。

“我们也都不知道,我们的那些文物能不能保留下来,也许最终也和我们自己一样,一把火被烧成灰烬。”

“如今我觉得,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而且必须做到。”

众人看向正在说话的罗辑的眼睛。

“人类可以消亡,但是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不可以死去。”

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地球遗产保护协会的一句宗旨。

冥王星白雪覆盖,正午黯淡的阳光从遥远的地方传递过来,宛如地球的薄暮,蓝色的霞光更有一丝看不见前路的长夜。罗辑和沙瑞金就站在他们办公室外的一个观景台。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罗辑撑着手里的拐杖开口道。

“您不用客气,尽管说就是。”

“当年你们联合行动小组的星图计划……曾经是准备送一个人去未来的……”

“怎么去?冬眠吗?”

罗辑摇头,“不止如此。地球已经暴露在宇宙中,迟早会被毁灭,我们希望送一个人到时空深处,带着我们人类最伟大智慧结晶。”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那个技术,我不清楚,应该叫什么,光速飞船之类的东西。”

“的确没有,但是我相信不久的以后就会有的。在此之前,这个人需要一直冬眠。不只是到这个飞船研制出来,而是到了另一个可居住的地方,才会被唤醒。”

沙瑞金转过头看着他,罗辑博士常年为建造“人类的墓碑”而黯淡的眼神里现在却有点点星光,“而如今,我们的地球文明遗产保护计划,也需要一个人去未来……”

“可以,我们组里有很多符合条件的人员……”

“我们协会都商量好了,我们只信任你。”罗辑握过沙瑞金的手,“拜托,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希望了。”

沙瑞金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空中的地球很遥远,只是一颗平淡无奇的泛着蓝光的小星。

他突然有点担心,问罗辑,“那我岂不是离他越来越远?”

“也许吧。”

也许越来越远。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越来越近。沙瑞金想。

29  来自平行宇宙的梦境

在三体世界毁灭,三体第二舰队甚至没来得及回母星救援自己的首领的时候,李达康给俨然已经是这艘飞船上的童话家,另一位人类,云天明讲述了一个梦。

那种奇幻又完满的童话故事对三体世界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

梦很普通,类似于他当年小时候在被窝里打着电筒看过的那种古代志怪小说。

李达康在21世纪的时候,其实挺擅长讲故事。他当年工作还不是那么忙,他的女儿也还小。每周末一家人都会去当地的图书馆,他翻着那些学术界新发表的政论期刊,而他的女儿佳佳总是会缠着他让他给读故事。这算是他和他女儿唯一和谐的记忆。

后来他在冬眠的时候,做了无数个梦。其中就有两个让他至今都很费解的梦。他的信仰和即使发展到今天的科学都不能解释。

他并没有机会把那个梦讲完,刚刚讲到他在梦里精心培育的玫瑰园被人一笔画到了画里的时候,就被突然降临的奇迹打断。

他们所搭乘的飞船所有的引擎都瞬间熄灭,恍若在向一个深渊迅速跌落,而这是不可能的,深空之中,不可能有跌落的感觉,此艘飞船的7319号船长也很负责的通过不需要任何引擎的坐标系统辨认着,他们根本连位置都没变化。

如果说之前那次的四维碎片让人领悟到宇宙正在死亡的真谛,那么这一次的奇迹就给了一个童话般的希望。

仅仅只是五分钟,三体第二舰队这艘飞船的船员便重新启动了引擎,一切如常。五分钟后,重新恢复正常的飞船收到了舰长的消息,“你们刚刚去了哪儿?”

这艘飞船上的人面面相觑,7319号船长开口了,“舰长,事件发生中我们的坐标并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所有人,马上,登上主舰,我们要对你们进行检查。”

“那两个人类也要吗?”

“当然。”

“那是一种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他们所有人,包括他们那艘飞船上都检测到了这种异常的辐射。”三体第二舰队的科学执政官拿着一叠检测数据,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经过检测,我们觉得,他们消失的这五分钟,是跌落到了另一个宇宙。”

“另一个宇宙?”

“是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平行宇宙,之前三体世界其实已经证实过平行宇宙肯定存在。却从没有捕捉到过,而这一次我们大概是无意间撞到了,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是两个宇宙相互碰撞所产生的一个裂口。”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裂口,制造一种小宇宙,以躲避我们这边这个正在坍缩的宇宙?”

“这目前还是不可能的。按照我们文明的发展速度,至少还得发展两百多年,才有那种借用宇宙质量制造小宇宙的技术。”

平行宇宙的时间比这边快一些。

李达康只在平行宇宙停留了五分钟,但是他也从飞船上的坐标系统飞速查阅了一下太阳系,以地球世界的公元纪年计算为2401年。他并没有搜到结果,而没有结果的意思是,太阳系已经不存在了。却跳出来一大堆其他的数据。

“这是?”

李达康看着一堆自己解释不了的数据,云天明只好凑过来,看了一眼又一眼上面闪烁着的繁杂的数据。

“您再讲一遍您的那个梦呢?”云天明转过头,“我刚刚没有仔细听。”

李达康果真又重新讲了一遍那个梦。

“目前的太阳系……我猜……跟你做的那个梦一样……”

“什么意思?”

“我看着这个数据……感觉整个太阳系,都被二维化了……”云天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梦里,被画进了画里一样。”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李达康疑惑,那沙瑞金呢?

“希望不是。”云天明笑了一声。

四年后,地球终于观测到了三体世界的毁灭。

“程心,云天明要见你。”

云天明为这次见面筹划了不少时间,四年前他决定把李达康给他讲的那个梦写进自己那本《地球的童话》里就开始了。

“怎么样?你觉得你的故事他们能听得懂吗?”

“不清楚,我尽力了。”

云天明从他的果园里摘下一个果子,闻了闻,又犹豫了一下,“时间有限,您给我讲的故事,我只能给他们讲一半。”

“话说……您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云天明看着这个大了他二十多岁的人,严谨得很,这样的人在记忆里,与他听到的那个浪漫至极的故事说实话一点不沾边。

“只是一个梦而已,还有为什么吗?”李达康不解。

“您给我讲了您那么多的梦,而您梦里总有一个人……您一直都没给我说她的名字……”云天明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

“他叫沙瑞金。”

“男的啊……”

“不可以吗?”

30  宇宙尽头的微光

银河纪元349年,金牛座附近爆发了一场战役。按照后来路过此地的其他文明的说法,这场战役相当惨烈。没有人知道另一方是谁,也没有人知道这场战役爆发的真正原因,却都知道三体第二舰队在此地全军覆没。

唯一逃脱的,是那艘比其他飞船航速更快的飞船,他们仅仅与舰队拉出了三十秒的时间差,就获得了逃亡的生机。而船上的两个人类也终于获得了这艘飞船上的最高的尊敬。

根据许多人类的分析,他们大概是因为过于明显的航迹。不过从后来经过的那些文明判断,他们的航迹完全不足以令人引起重视。这在之后成为了一个谜团,而且无人能解。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此之后,这艘幸存的飞船真正掌握了创造小宇宙的技术。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经过无数次检验,都测不出从平行宇宙穿越过来的残渣的任何性质,它们没有质量,也测不出任何元素,连基本的空间属性都无法估测,他们不能运用其他宇宙的物质。

只能用本宇宙的质量。而宇宙的质量是极其精确的。偷取了一点最终会归还出来。

当然,他们觉得,暂时偷取一点宇宙质量,在自己的小宇宙里平安生活一辈子,也无可厚非。所以,他们依然继续研发着。并且后来很成功。

银河纪元409年,这艘飞船上唯一两个人类在道别。

他们正好停留在DX3906附近一座恒星系的轨道上,云天明看着屏幕上那颗被自己标注在心里的坐标的星系,只有两个小时的航程,“她们逃出来了,我要去找她。”

“那祝你一切顺利。”李达康与他握手。

“你不一起去吗?”

“不了。”

他的星图计划的确会派一个人到未来,他肯定被送到未来的,一定是沙瑞金。但他也记得,那艘负责星图计划任务的航船,是不会设定任何航向的。除了负责星图计划的本人,不会再搭乘任何其他的人类。

而他们只看到了一艘确定了航向的曲率飞船。所以如果是两艘,他都可以暂时希望一下。

很有可能星图计划在后来就失败了。而这片森林终将永远的黑暗下去。正如他们前不久才经历过的一场战争。

直到他搜到了完全在另一个方向的引力波信号。不过需要追上那艘还真要花点时间。

“你快走吧快走吧。”他跟云天明说,然后回头跟那些已经成为了朋友的三体人说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不过可能花的时间有点久,但保证是一个安全,而且也不会再这么黑暗的地方。”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总会有人质疑的。

“不要在黑暗里待久了,就以为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光明。”李达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有人愿意跟我去吗?”

众人一阵犹疑,我们真的要跟一个人类去吗?

“我跟您去。”第一个举手的是8356号护士。李达康看了一眼,笑,“我记得你,你的歌很好听。”

“我也跟您去吧。”德高望重的7319号前任船长举了手。

最后全船通过。

沙瑞金不知道在宇宙中漂流了多久,等他醒来,似乎已经真的过了万亿年,而他的那艘飞船上时间轴也是如此记录的。他在走下飞船的时候,搜了一下最近的历史,一年前各星系的上万个文明,刚刚签订了一份宣言。

这份宣言如今也像星图计划一样,在整个宇宙中以各种文明的语言回荡。这份宣言在每个文明里的名称都不一样,而沙瑞金看到,在现存的人类世界,这份宣言被称作,《光明宣言》。

而这个宇宙已然千疮百孔,所以归零者文明发起的回归运动还是会在宇宙的质量流失减少至临界值一下开始。此时的《光明宣言》是一个承诺不再清扫处于田园时期的低级文明。(宣言所指的田园时期的低级文明,是还不能从宇宙偷取质量的文明。)

他是被极其与地球相似的环境唤醒的,他所乘坐的飞船有一套通过辨识外界环境的唤醒系统。他打开舱门,一种熟悉的重力,和一种熟悉的味道。

碧草蓝天,远处是一弯在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流安然流淌。

如果不是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玫瑰香味他不会认出来,这完全是另外一颗星球了。那香味是脚下草的香味。他抬头一看,天空中竟然是两个太阳。把这个世界照得极其明亮。

他看到了远处另一艘飞船正徐徐降落。

人总该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不能放弃,他看着从那艘飞船里走出来一个人,他甚至还穿着他21世纪的老古董大衣。一看到他就朝自己奔来。

那是……李达康?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奔向对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相拥。微风在两人的耳边轻抚而过,时间太过久远,久远到一切都不再存在。

“达康……”沙瑞金把人抱在怀里久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想说的太多了,却在真正重逢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要说什么?”

“……你怎么一直都不换衣服的?”

“你丫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李达康满以为这人嘴里会说些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话,已经准备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沙瑞金怕不是傻了吧?

他们靠在草地一边的一块岩石旁,看着三体人陆陆续续从飞船上下来,7319号船长朝他们走来,问了一声好,就对李达康说。手中的翻译球熠熠发光。

“这是您为我们发现的地方,您为这个星球起个名字吧。”

李达康转头看了一眼沙瑞金,“是您第一个到的这里,您起个吧?”

“你真的要我起?”

“您起最合适不过了。”

沙瑞金低头沉思一阵,抬头说,“希望吧。就是俗了点儿。”

“怎么会呢?”

沙瑞金看见那个人的笑容,比头顶的两个太阳都还要绚烂。

番外

一:阿尔兹海默症

一次常委会议之后,沙瑞金看到了李达康位置上被忘记的水杯。

“小白啊,你把杯子给达康书记还回去一下。”沙瑞金吩咐道,小白正要应声而去,“对了,你通知他下午的时候我要看他的京州老城改造的最新效果,叫他准备一下,到时候在老城区听他的汇报。”

“还有,光明峰后期项目的有几个因为贿赂了官员躲在外地的投资商我希望他给我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让他到时候也跟我做一个详细的汇报。”沙瑞金喝了口茶,“就这些了,你去吧。”

“好的沙书记。”

于是下午,沙瑞金在老城区的废墟里和老城区的区委书记站了一个小时,他们已经视察了一大圈,才看到李达康匆匆赶来。

“对不起沙书记,我迟到了。”李达康一路小跑,满头大汗。

沙瑞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号称工作狂的人迟到,他听着李达康的汇报,跟往常也大不一样,要不是旁边的区委书记提醒,他连最基本的数据和那几个投资商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达康同志,你这样可不行啊,你今天又迟到,准备工作也做得不尽人意,你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啊。这可一点不像我们之前风风火火的达康书记了啊。”沙瑞金的语气很严肃,批评很直接。

“沙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的失误。”李达康笑着,“下次不会了。”

沙瑞金对于李达康说的“下次不会”这一句很是相信,也很赞赏,他会犯错,但是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后来,沙瑞金听日常给李达康送杯子的小白说,李达康的办公室越来越乱了,满墙都贴着便签纸,如果要评选汉东最乱办公室,那一定是李达康的。不对啊,李达康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啊?

半个月后,沙瑞金收到了一封退休申请。

“最近没有什么人要退休啊,这是谁的?”沙瑞金默默念道,拿起来一看,熟人,还是个股肱之臣,李达康,病退。

沙瑞金没见过李达康生病之后的样子,那个吴市长优柔寡断,又没魄力,顶上来之后做什么都要请示他,忙了不少。

于是他终于得空去医院探望的时候,李达康坐在轮椅上,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杏枝说,“他的时间不多了。”

落地窗外夕阳似火,沙瑞金站在李达康身旁看了一回日落。

太阳没入地平线以下的时候,沙瑞金替李达康做了一个决定。

等着我。

珍重。

二:画师

沙瑞金是一位画师。

他不仅有着过人的天赋,也数一数二的谦虚恭谨。

​空灵大师很喜欢这位学生,拿着他的画作捻须一笑,不无赞赏地说道,“如今你画艺大成,为师赠你一块黑曜石,若你在此石上作画,万物皆可入画,如今你且下山去吧。”

沙瑞金不是很明白师父所说的“万物皆可入画”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某日在江湖浪迹,无意间撞见了林城十景之一,醉人的玫瑰让他流连忘返。

​于是顺手,拿出师父所赠的黑曜石,铺平了雪浪纸,开始勾勒这眼前的美景。 他很专注,也很谨慎,一笔一笔地描摹着,力求逼真。

待落日西沉,沙瑞金的画终于作好,他很满意地看了看纸上的画,似乎都能闻到玫瑰的香味跃然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一望。

​“不好。”

​哪里有什么玫瑰园呢?这里变成了一块荒地。

​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画,觉得不可思议。

​沙瑞金突然想起了师父说的那句话,“万物皆可入画”,他仿佛明白了这句话说的真的是万物皆可“入画”,他又试着画了几只昆虫,飞鸟。

果然如此,沙瑞金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这支笔无比沉重。

后来,他在京州的时候,空灵大师数次寄信给他,说京州奸佞横行,当时让他下山,就是要把这里的小人全都画进画里。

沙瑞金成了京州太守的座上宾。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因为都怕他把自己画到画里。 除了有一位姓李的幕僚,成日里对他不理不睬,偶尔上前客套几句,他依然拂袖而去。直到有一天听到高郡丞无意间提起,“林城那玫瑰园原是李主簿的。”

​沙瑞金恍然大悟,不知送了多少画去向那位李主簿赔罪,可惜如石沉大海,总是得不到回音。

一个月后。

​沙瑞金默默开始动笔,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画纸上,应该画上谁的肖像。

他将画好的画,带回山里,呈给了空灵大师。

​“徒弟,你确定你这幅画已经画完了吗?”空灵大师问。

​“是的,师父,我画的都是在京州做尽了坏事的小人。”

​“为什么我总觉得还缺一个呢?”空灵大师皱眉沉思,“你不会有什么私心吧?” “绝对没有,我对天发誓!”

​空灵大师拿起笔,在黑曜石板上将这幅画展开,开始勾勒一个人的轮廓……

​“师父不可!”沙瑞金按住空灵大师的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主簿他,是个好人。”

​“他和你画上的这些贪官污吏,可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敢说他没沾上一点?”

​“师父!”沙瑞金拦不住师父的手,毕竟,那还是他师父。

他看着李达康的肖像在画中逐渐清晰,看来,自己欠下的一方玫瑰园,是还不了了。

三:画中仙

这是一个平行宇宙。

林城没有千亩玫瑰园,汉东也根本没有李达康。

沙瑞金空降到汉东之后,在各市县的基层考察还没到一个月,就接到了来自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电话。

他已然嗅到了一些这个汉东的形势,很严峻。

不过他始终觉得他需要一个人,来撕开这条口子。侯亮平显然太嫩了,光靠他是不行的.他在和最高检的领导要来了这个孙猴子之后这么盘算着。

“国富同志啊,你是纪委书记,你觉得京州的那位市委书记如何?”

“那个人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根据我之前的考察来看,他做事沉稳,老练,是个好干部。”

“看来你挺欣赏他的嘛。”沙瑞金一笑。

“可是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够。那个人,他出身干净,又明哲保身。倒有点季检察长的风范。”

“而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掀起一阵波澜,让对手慌神的那种人。”田国富说。

“是啊,这个事情,难办得很呐。”沙瑞金叹气。

“吕州的易学习倒是不错。”田国富说。

于是沙瑞金同田国富以及秘书白处长来到月牙湖畔,在沙瑞金的支持下,易学习对那座拆不掉的美食城有了不少底气。

高兴之余,他们一路人来到了对岸的一座小庙,很小,但是很明显几年前修葺过,只是空无一人。

“这是?”沙瑞金回头一问。

“哦,这座小庙很奇特,朝代年月几无可考,只是我上任时,为了整修这片月牙湖,发现了这里有座小庙,里面并无供奉什么神佛。只有一张画像。”易学习介绍道。

他们推门而入,果然只有一幅画像。

“这是近几年描摹的?”沙瑞金看了一下那画,簇新的。

“不。这是原本。”易学习道,“这画我们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后来有考古学家来,他们用火烧,用水泡,都毁不了这画。”

“这可奇了。”

“还有更奇的。”易学习道,“这画里的人,感觉跟活的一样,花也是,听人说,要是到了晚上,安静的时候,这画里的玫瑰花,还会香呢。”

“这可是无稽之谈了,我们共产党人,可是无神论者,这样的鬼话如何能信。”沙瑞金说。

“怕是你为了这里的旅游,制造的卖点吧?”田国富问。

“我可不敢,制造卖点这个对于旅游业的健康发展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易学习摇头,“这个谜题,汉东的科学界和考古学界到现在还在研究呢。汉东师范大学的一位考古学教授,钻研这个钻研了大半辈子呢,还有汉东大学某位材料学的教授,也是。对了,他们还说,让我把这画送给他们做研究呢。”

“哦?”

“我还在为这事犯愁,两个教授都问我要,我也挺为难,既然沙书记来了,那沙书记带去做决定看给谁吧。”易学习道。

沙瑞金本来想拒绝的,毕竟这算是一个文物,可是他看了一下画中的人,总是似曾相识,不顾田国富和小白的反对,“那行吧,就由我亲自护送,把这画带回京州。”

月色溶溶夜。

汉东省委书记的大院里灯火通明。沙瑞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画里这位不知何年何月的人,有行小字曰“空灵于汉东愧作。”

微风拂过。

沙瑞金恍惚之间只见画中人从画里踏月而来。

“你是……李达康。”所有因为不同选择而产生不同平行宇宙的回忆如海啸般汹涌而来。

“诶,是我,沙书记……”​​​​

四:给时光以生命

李达康觉得自己总是在错过。从21世纪的时候,刚刚了却前尘,想要接受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却开始失忆,活生生地把他从自己的大脑里一块一块地剥落。

后来,到了23世纪,他又不得不进入沉睡,自己一个人茕茕独行,好的是他前半辈子已经习惯一个人了,如今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也可以过得下去,可是心里总有不平。

算起来,他们一起醒着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个月。

而如今,是第三十天,他们坐在两人岁月的尾尖,城市的边缘,看着人类的最后一次日落,一切都终将结束。

沙瑞金一双壮实的手臂环上他的肩,说,“没办法,天意弄人哪。”

“我可不信那破玩意儿。”李达康转过身子,和自己刚刚靠着的人面面相对,双手撑着地凑到他的耳边,“我只信你。”

“其实我也不信。”沙瑞金感觉自己都能看到耳朵被李达康说话的热气晕染上了一层绯红。

世界即将毁灭,而他的心终于开出了一朵花。他扶着李达康的腰,将这一朵心花勾出一条条的藤蔓,小心翼翼地送到李达康的唇上,再缠绕进他的心里,温热绵长。

李达康却像是着了一团火,他喘着粗气着一颗一颗解开沙瑞金的衣扣。连解扣子的声音都如此好听,沙瑞金看着李达康急切的手指。李达康将自己浑身的欲火化作一个一个激烈的吻,在他身上翻飞着,落下一片片痕印,如同蝴蝶的翅膀,而如今蝴蝶这个物种已经都消失了好几百年。

背后的大树对明天的末日浑然不觉,一阵秋风拂过,下起了片片叶雨。

沙瑞金解开李达康的几颗扣子,将他的衬衫褪到臂弯上。唇舌并用,从脖颈一直到他单薄又剧烈跳动的心口。

这是梦吧,沙瑞金想。他有段时间很爱做梦,面前的这个人以各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或是从画中踏月而来,像一个世外之人,清润高洁,或是在迤逦春光里满面含笑等他,恍若巫山。

出神之际,李达康已经解开了他的裤子,隔着里裤抚弄着他。

“达康……”沙瑞金抱着他,轻吟着他的名字。

“你别说话。”李达康的一只手扶着他的心口,随着他的起伏颤动着。

李达康实在等了太久了,久到冰山都变成了熔浆,山川变成了江海。他解开自己的裤子,按着沙瑞金宽阔的肩膀,坐到他身上,握着两个人的隐秘摩擦着。

“沙瑞金,”他用一种略微抱怨的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回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一个人活到现在多累啊。可你TM的就是不醒!可你TM的就是不醒!”

“对不起。”沙瑞金在迷离中看到李达康眼角流下的泪珠,于是把嘴唇贴上去吻掉。

尝起来像一行清水,早就没有苦味了。

李达康握住他腿间的秘辛,让它在自己已然湿热润滑的洞口流连,就是不放它进去。

要不是想着他还活着,还等着自己去唤醒。李达康真的想过,宁愿自己被456的毒气毒死,被水滴穿过头颅而死,被那些饥荒的人们分食而死。他有一千一万种死法,可是他都走过来了。

沙瑞金握着他的腰,缓缓地进入,不再舍得抽出来。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些经历,正如刚遇见李达康的他,也想象不出来他没到汉东时李达康是怎么过来的。他不是没经历过刀光剑影,也不是没被权谋攻略算计过。只是单纯地因为没经历过。

“疼。”李达康咬着牙。

他只知道他疼,却终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疼。

余晖落尽,夜幕降临。

李达康觉得他爱上的终于不再是落日,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五:诅咒

李达康第一次发现自己异常的恢复能力是在一次爆炸之中,京州地下的联合行动小组基地的爆炸时一个碎片溅到了他的手上,几乎要将他的手心戳穿。可是他找医生上了点药,疼了不到一天,那里竟然好起来了,完全看不出来一天前这只手受过伤。

他想这一定是目前的医学很发达的缘故。同时也庆幸,沙瑞金当时抓的是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否则得疼死。

第二次没躲过沙瑞金的眼睛,那个时候沙瑞金已经醒来。他被一把来自反对派的激光枪射中了腹部,他以为他要死了。沙瑞金也以为他要死了。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按住他血淋淋的伤口,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我才醒没几天你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沙瑞金的命令不得不遵守。于是第二天,他在殡仪馆醒了。

然后沙瑞金搂着一脸懵逼的他哭得像个三岁的小孩。

第三次他一个人,被三体人赶到澳大利亚大陆的人类,成为了吃粮食的人和被吃的粮食,弱肉强食。而且他没有罗辑程心那么好运,有智子的保护,他是三体人的敌人,整个宇宙的敌人。他被一个饿极了的科学家用最原始的斧头撂倒。

他最后的意识想的是,这下必死无疑了吧?

结果第二天,他依然像之前一样醒来。把那些昨天分吃了他的肉的科学家们吓了个半死。

地球的科学不能解释。不过这有过先例,见怪不怪。他们猜想李达康是在第一次冬眠期间被什么辐射了,而具体情况只有当时的联合行动小组组长沙瑞金清楚。

地球跌入二维的一瞬间,正在跌入二维化的沙瑞金给了他一个不算绵长的吻。他站在一片虚无里,看着他的老朋友逐渐变成一个不可碰触的平面,最后消失不见。

他在这片不可见的墓地漂流了整整三天,暴露在宇宙之中,终于被一位路过的歌者发现。

那位歌者颇有礼貌,用他听得懂的人类语言说道,“对您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

“你能把他们复活吗?”李达康问。

“恐怕不能,”歌者的声音很悦耳,即使在拒绝的时候,“二向箔的打击是不可逆转的。”

李达康沉默地点头。

“您不该做星图计划,”歌者说,“那样你们不会被清除得这么快。”

“的确。”

“不过我的确也相信几个纪元以后,会有很多文明感谢您的这个计划。”歌者用一种赞许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您将是这片黑暗森林里洒进来的第一束阳光。”

“可是你还是要去清扫这个宇宙暴露的弱小文明不是吗?”李达康抬起头严肃地审视着这位歌者。

歌者的心里闪过了一丝难得的歉疚,逃避着他的眼神,“这是我的工作。”

六:Time Loop

李达康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于是他趁着现在自己还能依稀记得从出生到现在发生的事的时候,向带着他的那位歌者借他们那个星球最原始的纸和笔,开始写回忆录。

其实在地球上,纸笔都是古董中的古董了。李达康知道,越是先进的东西保存的年限也就越短。

他提笔的瞬间,才发现他真的忘了很多人和事,甚至自己的理想,时间跨度太大了,比如他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吃上一顿饱饭,后来参加工作,就希望能投入改革开放的洪流中,为党,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出一份力,再后来,他的愿望,就是希望天下太平。

而现在,他不知道,尤其是他听到了归零者的那条关于归还小宇宙降维广播的时候。

那位歌者有点诧异,“你们人类文明早就灭绝了,按道理来说这条广播里不应该出现你们的语言的。”

“大概是因为那些逃出去的星舰人类吧?或者是程心他们?”李达康猜测。

“他们早就不说你们21世纪的古汉语了。”歌者沉默了一会,“你为你的种族赢得了尊重。”

李达康不语。

正沉默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老熟人。

李达康很久没有见到杰克了,对骤然出现在歌者这艘飞船上的杰克有点吃惊。

“您看上去一点也没老。”李达康握着杰克的手说。

“你也是。”杰克看了看他。

李达康调侃说,“现在什么病都好治,可就是这死不了的病不好治。”

杰克深有同感,不过好在,李达康这个跟他不一样,可以医治,然后他说,“我有办法,你愿意吗?”

李达康当然很愿意。

然后他拿出了他刚刚修好的时空漩涡控制器,在李达康的耳边嘱咐着,帮他按下了键。

瞬间被扔回21世纪的林城滨湖路的李达康扶着栏杆调整着呼吸,他的脑子里回响着杰克的那句话,“你只要让你的历史产生悖论就行了,悖论会自动让你消失。”

李达康晃了晃昏沉的脑子,却看到对面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人缓缓而来。

“环湖二十七公里,您行吗?”

“你行我就行。”

两个人说罢上了车,开始了比赛。

李达康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动摇了。

七:回声

李达康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稳了稳心态,他按下了手腕上杰克给的时空漩涡控制器。

悖论。

他用自己不是科学家的大脑都能想到如何制造让自己结束的悖论。

于是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自己21世纪的京州市委宿舍里。这是一个深夜,杏枝撑不住已经睡下,桌上一片狼藉告诉他,那个喝醉了的他正在门外把同样喝醉却又一次闹了分歧的易学习送上回家的车。

这时他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沙瑞金。

“沙书记啊。”他顺手接了,“您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啊?”

“达康同志,你的老城区拆改规划书我看了。”沙瑞金在电话那头说,“很不错嘛,思维一如既往地大胆啊,我会尽全力支持你的。”

“谢谢沙书记的夸奖。”他谦虚地笑说。

对方沉默了很久,“沙书记,您还在吗?”他问道。

“达康啊,”沙瑞金突然换了一个语气,“我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一件私事想和你谈。”

“什么事啊?”李达康不记得当年他接到过这个电话,自然也不知道沙瑞金要找他谈什么事。

“明天下班后,我在滨江路口那家老茶楼等你,我们见面聊。”沙瑞金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达康放下电话,门开始响了。李达康上前开门,喝醉的他刹时间摇摇晃晃倒在他的面前。很难得,还能见到自己喝醉的样子。

他把自己拖到沙发上,又去厨房为自己泡了一杯茶。

年轻的李达康捧着茶杯闭着眼就往嘴里灌,“杏枝啊今天辛苦你啦。”

“你醒醒。”李达康看着喝茶的自己说道。

年轻的自己听到疑似自己的声音顿时酒醒了,扯着嗓子道,“你谁啊,你……”

李达康捂住他的嘴,“我就是你。确切地说,我是很多年后的你。”不过具体是多少年,李达康在心里自嘲,他自己早就数不清了。

“放……”年轻的李达康还没把那个“屁”字说出来,就被另一个自己又牢牢地捂住了嘴巴。

良久,李达康终于松了手。

“好,你说你就是我?你凭什么证明?”年轻的李达康放低声音,但语气不饶人。

李达康想了很久,毕竟时间过去了太久,有好多事实在都不记得了。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伸出自己的手臂,说,“你现在你的手臂上划一道疤,并且从此开始每天提醒自己不要让这道疤消失。”

年轻的李达康照做了。

李达康挽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一道疤。

“你回来找我干什么。”年轻的李达康还坐在沙发里。

“我就是想给自己做个了断。”

“什么意思?”

李达康对年轻的自己讲了很多他还记得的很多次濒临死亡的事情,包括后来他和沙瑞金的事情。

“确切地说,我是来杀死你,也就是杀死我自己的。”李达康最后补了一句。

李达康紧紧攥着手里那把从未来一便带回来的一把老式激光枪,一瞬间指上了年轻的自己的眉心。他从没用过枪,握着枪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你……”年轻的李达康看着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自己,叹了口气,“你不用杀我,我马上也快死了。”

年轻的李达康从自己的文件包里拿出一张纸,“最近我的记忆力很不好,有好多眼前的事我都能忘。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人老了,今天抽空去医院查了查……”

李达康拿起那张纸,“确诊书。”他这才发现,这个宿舍的墙上贴满了备忘的标签,“我的名字是李达康。53岁。”“我是京州市委书记。”“我的表妹叫田杏枝,司机是XXX,秘书XXX,他们的电话分别是……”“我今天早上九点在市委有一个老城区规划具体落实问责的会议。”“市委的地址在……具体怎么走……”“中午两点之前要准备好向沙瑞金书记汇报进展的材料”“沙瑞金的地址……具体怎么走……”等等。

“医生说我的情况很不好,没多久的时间了。”年轻的李达康笑了一下,“今天你运气好,赶上我没犯病的时候。你看,我今天难得把退休申请一笔一笔地写好了。”

李达康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写的退休申请。他拿过那封装着退休申请的信封,打开。

其实当时他是握不住笔的,手不住地打颤,写的字也大不如前。不过好歹写完了,要不然真砸招牌。

“你会好的。否则我压根就不会站在你面前。”李达康放下那页申请。

“承你吉言。”

“我替你写,写完了你明天就去疗养院,什么人都不要见,包括沙瑞金,因为他不会让你死,他会救你,然后你就再也死不了了。”

李达康代替了年轻的自己去赴那个茶馆之约。

沙瑞金很奇怪,为什么今天李达康感觉老了不少。不过他依然还是他,那就好。

“沙书记,您特意约我到这儿来是什么事儿啊?”李达康尝了一口这里的碧螺春,很不错,多久都没喝到了。

“达康,我想……我喜欢上了你。”

李达康终于明白了后来沙瑞金跟他说,喜欢他就像喜欢上了世界上最深的山谷,听不到回声,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太他妈的长了,这得跨了多少年哪,从21世纪到这个宇宙的末日。

“我也一直都挺喜欢您的。”李达康笑得爽朗,满足了。

年轻的李达康趁着自己意识还清醒的最后一刻,吩咐田杏枝,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位置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沙瑞金。

可是沙瑞金还是找到他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就这么结束的,不行。”

他看了一眼轮椅上弥留之际的李达康胸前被一束激光射穿的洞口。

“等着我。”

李达康躲在暗处,悖论正在起着作用,他能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被瓦解,被抹去,包括这具肉体。

“珍重。”来自两个时间的李达康说着同样的两个字。

残阳如血。

八:守墓人

罗辑出生在农村,小的时候,有个跛脚的算命先生说,这个人,天生的守墓人。其实那个算命先生真的是来骗钱的,吹得头头是道,还骗了罗辑那愚昧的爷爷奶奶十几块钱。

罗辑后来能知道事儿了,他奶奶就跟他讲这件事。

小时候的他就觉得那人是在扯淡。

如果说自己为什么后来成为了一个科学家,大概就是为了证明那个算命先生是在扯淡。

没想到啊,最后科学证明,他真的是个守墓人。

两百岁的罗辑拄着拐杖默默站在冥王星上看着这座终于建好的地球文明博物馆。

那些巨型的沟壑组成的文字,像一个丧钟,地球的毁灭已经无法逆转,他只是在这里守着倒计时数到零的那一刻。

他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不在了,他的妻女,他的老师,他的学生,他的同事,甚至保护他的那个人。

“要是活着的人类这样没人性,还不如一下灭了干净。”

“如果这的地球真的因为你毁灭了,你不会有什么负罪感么?”

“没有。如果真的因为我,我大不了给它立一个碑,再刻上几个大字,就说是我,史强,灭了的。”

罗辑内心其实有些时候真的觉得是他灭了的,要不是他固执地劝自己同意那个星图计划的话。

“你要是真觉得心里过不去就怪我吧。”这是史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啊,我真的发自内心的怪你。可是你对我来说,已经走了一个半世纪了。

当了五十多年执剑人的罗辑,能在自己的内心里与想对话的人对话,以至于自己不太寂寞。

这个巨墓对于罗辑来说,什么都没有,即使塞满了人类文明的所有珍品。他跟心里的大史对话。他已经白发苍苍,大史在心里却永远都是当年的样子。

就当这是我替你做的事吧。

你到现在还怪我呢?

我没真怪你,不信你看,都没刻你说的,地球毁灭者,史强。

那你还说是替我做的啊?

要不然呢。就是怕忘了你了。

那你想忘就忘呗。老是想记着那么多事你也真够贪心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看那张蒙娜丽莎吗?

为什么啊?

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想不起庄颜的样子了,这是我曾经与她相遇的唯一的纪念了。

这样挺好。

要是我忘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你不是说这个墓碑就是替我做的吗?你一定是老糊涂了。

是啊。

后来罗辑心里再也没有出现大史来跟他对话了。

他是个天生的守墓人,而他守的这个墓穴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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