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小时候家里没电视，每当夏天的晚上人们便相互串门儿、闲聊、纳凉。

我家后院住着一个木匠，木匠的媳妇“三婶儿”是母亲的好朋友我家的常客，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年龄和我仿佛。我家姊妹四人，我是老小，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们是不寂寞的，抓羊拐、跳房子、转纽扣、翻花绳。。。整天都有玩不尽的游戏和止不住的欢声笑语。三婶儿的两个孩子几乎天天往我家跑，我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儿童乐园。

我家的院子很大，南北各一排平房，北高南低相对而立，西面院墙东面门，其间有甬道相连。院中是个大大的花池，四周用三层青砖垒成镂空的池沿儿，池中一棵果树挂满了青涩的果实，围绕在它脚下的是五颜六色的草花，有八瓣梅、旱地莲、步步高、小丽花、凤仙花。凤仙花是姐姐的最爱，将它捣碎敷于指甲上，再用向日葵叶子包裹好，捂上一宿，第二天指甲就变为橙红色的了，这竟是当时最流行的一种风尚。这片草花宛若仙女的裙幔顺着果树的腰肢舒展下来，芳香四溢引来无数蜂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就连路人也不禁驻足向院内张望。

因为天热傍晚时分大家的日常生活基本都在院中进行，每当这时父亲就用井水浇灌花池中的树和花，池边的树荫下也洒了井水，摆上矮脚桌、小板凳，这就是我们享用晚饭的露天餐厅了。落日的余晖爱抚着烂漫的花丛，弥漫的花香沁人心脾，蟋蟀也感受到了井水滋润土地的丝丝清凉，爬出洞口四处张望。小板凳上双手托着面颊的我是定格在画中的顽童，沐浴着凉爽的微风思绪也在漫无边际的飘荡。母亲在院里的炉灶上忙着做饭，哥哥姐姐在屋里安静的写作业。

晚饭时间偶有三婶儿过来与我们一起搭伙吃饭，她是自带晚饭的，也会给我们带些自己腌制的咸菜或饭食，餐桌上摆着黄瓜蘸酱、糖饼、酸粥，母亲做的酸粥是夏季不可或缺的一道美食，盛上一碗晾凉后洒些白糖，酸甜可口即消食又解暑。我家孩子多凳子也多，大家围坐在桌旁边吃边聊有说有笑，这样吃饭饭菜也格外香甜总会一扫而光。

晚饭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戏台上换了背幕后锣鼓重开的样子，餐桌上的盘碗也换成了茶具、纸烟和蒲扇。三婶儿送回碗筷手拿织毛衣的针线带着儿子又回来了，母亲也忙完了家务，三婶儿是个乐活人会唠嗑，她一来我们总是很高兴。大人们重坐在一起聊天、喝茶，我们几个孩子则满院追逐嬉戏，就连屋檐下萦绕着院灯的飞虫也旋转的更加欢快了。不知不觉天色由黛转黑，炉灶中的余火在夜色的笼罩下散着柔和而温暖的橙光，炭火中忽尔迸出几颗游离的火星忽明忽暗蛇形窜升，游到尽头又瞬间闪亮随之熄灭。借用余热烧水的铝壶像斜躺着的懒汉发出粗细交替韵律均匀的哨声，一缕细长的蒸汽从壶嘴悄悄的溜出袅袅的升腾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消散。

杨大爷来时声音总比人先到，门外一声“老赵在家吗”没等应答一只腿已跨进了院门。杨大爷见多识广风趣幽默，早年支援过外蒙的农业生产，现在是生产队长，他讲起话来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大家寻声辨人，杨大爷只三言两语便引起笑声一片，众人落座后父亲给他斟了茶。杨大爷双指夹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辗转又从鼻孔和嘴角喷吐出来，烟雾瞬间弥散开来遮了人的面目，在灯光的照射下似雾中的山峦神秘莫测。大家用企盼的眼神等待着他的演讲，他呷茶后娓娓道来“二拉动的胳膊被拖拉机的摇把打了、三门喜家的母牛产了双胞胎、晋剧团唱的那出《打金枝》。。。。”他说的夸张大家听的热闹，倘若此时给他一把折扇那活脱一个说书人了，话题不断的跳跃着：家事国事、人文历史，有实情有演绎，从个人讲述到一起评说。我们几个孩子则在灯下玩耍，院灯在飞虫的围绕下如同一只藤蔓编织的灯笼，使人好奇的是飞虫数量繁多轨迹纷乱却罕见相撞。一条长长的弧线从灯旁划过，“咣当”。。。“啪嗒”一只拉拉蛄碰壁后重重得摔在地上，爬起后飞快的向墙角窜去。它长着油鼓鼓的黄褐色的肚子，头部罩着坚硬的壳像戴了一顶头盔，背部拢着一双褐色细翅，因为翅膀细小所以才飞的笨重，多亏有“头盔”的保护才不至于摔伤。因为怕它头部宽扁有力的对螯和多齿的阔口所以我是不敢抓它的，哥哥教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的两片螯，它就会“束螯就擒”的，我们将抓到的拉拉蛄装进罐头瓶，准备第二天喂鸡吃。

我将战利品拿给父亲看时，杨大爷正在讲他在外蒙猎狼的传奇经历，还卷起裤腿让大家看他腿上狼牙留下的疤，我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母亲让哥哥姐姐去洗漱睡觉，明天还需早起上学，因为我还没有上学所以侥幸留了下来。我央求杨大爷讲个鬼故事，明知害怕却因好奇而想得到那份刺激，故事的内容已经模糊了，记忆中的青面獠牙、天宫地府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萌芽的。为了避免蚊虫叮咬屋里屋外的灯都关了，哥哥姐姐也已经睡了，院中一片宁静，灶中睡眼惺忪的余火辉映着皎洁的月光，花丛深处传来蟋蟀悠悠微颤的叫声，大家享受着这夏夜的静谧与清凉。我和三婶儿的儿子都依偎在大人的怀里，不知不觉两只胳膊都缩进了背心，空留一对半袖在外面，我被蟋蟀曼妙的“小夜曲”陶醉了。隐约可见清真寺屋脊上吻兽和翘角的剪影，还有穹顶之上那片发光的穆斯林膜拜的弯月。仰望，夜空深邃浩渺繁星点点，朦胧中清真寺已幻化为月中的广寒宫，未见嫦娥、玉兔只见树影婆娑，想必那是桂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