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恋人

        他出生于音乐世家，家境殷实。由于一场意外的车祸，他的父母都离他而去了，他也因此失去了明亮的双眸。但他从不悲天悯人，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恭谦。对于音乐，他近乎一种狂热的喜爱，他觉得他就是为音乐而生的，只要音乐的旋律响起，他就燃起了生活的热情。

        他的感受力极强，尤其对风，他甚至能感受到一阵轻风过后，天上的云彩游离了几厘米，身后的蔷薇落了几瓣，真的，就是这样的一切，毫不夸张。他喜欢寂静的树林，于每个清晨夜晚，他都会侧耳去倾听大自然最优美的协奏曲，他感受着双眼所看不到的一切，用心灵。这是他的灵魂与大自然的一次次对话，这些神秘的力量始终给予他灵感，以至于他在每个风起云涌的午后和夜阑人静之时，写下了一首首动人的曲子，并用生命来演奏……

        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故事，心里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至今也不甚明了。

                                  风

        他有一把大提琴，像温柔敦厚的长者的那种。每个无声的黄昏，他在自家小院里练琴。他身后是几株蔷薇，很茂盛，连成一道花墙，多么盛大的红啊，红得那么鲜艳，惹人痴醉。就是这样的一道花墙，它高出院里的矮栅栏。在这样幽静别致的小院里，可观赏的最美的景致莫过于落日余晖印染的天空，及熔不尽的归鸟的翅膀。这样美丽的画面他是看不到的。或许因为他背对着，但他肯定能感受到这昏黄的黄昏的寂寥，因为他的浑厚沉闷的大提琴声他听得很清楚。

        风倒是不大，但总是很潮很腻的暖风，很暧昧的，他自己这样说。他的感受力极强，尤其对风，他甚至能感受到一阵轻风过后，天上的云彩游离了几厘米，身后的蔷薇落了几瓣，真的，毫不夸张。他喜欢春风，他说，春风不会吹落花瓣。

                                花

        都说女子如花，他开始并不这样认为，直到遇见了她。

        她并不美，但眼睛很美，很特别。每个黄昏她站在栅栏外听他拉琴。她总是手扶着粗糙的栅栏，很安静，一动不动，即使风吹花叶撩动她的手指或脸颊。她会随着他的旋律或轻颦、或微笑，更多的是长嗟或短叹。院里的花草不少，暗香浮动。她似乎只钟情于那道花墙，美丽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但好像并没有注意他，正如他并不曾注意到她一样……他总是闭着眼睛，在拉琴的时候。

        每次，他拉完琴进屋了，她却还不走，若有所思地品味满院萦绕的余音。屋里开始有轻微的脚步声、冲水声，也许是茶，接着是落座声，那肯定是把竹椅。然后，一切都静下来。该是主人开始品茶了，她想。然后，她轻轻地离开了。

      她不知道，每次她刚离去，他都会出来，在院里站很久。

                                  雪

        这样过了半年有余，那一日下了雪，很大，小院里白绒绒的，很有些童话的意味。风不再是潮的腻的暧昧的，花也早已不在枝头。漫天飞舞的雪花都轻轻盈盈地飘入他院中——雪花也是一种花，他一直坚信不疑。他喜欢下雪的冬季，喜欢听雪落的声音，他说，他听到落雪声了，很轻很轻……她也爱着这样纯洁的雪，只是，她的世界永远都是死一般寂静的，因为她只能通过眼睛去感知这个世界。雪下了整个冬季，他们都爱着这样的季节，都以各自的感觉器官去感受着雪花的快乐。寒冷封锁了这一切，雪花是凝结了的眼泪，一朵一朵开出花来……

触不到的恋人

                                  月

        下雪那日，他拉得很晚，也许因为没有太阳，夜幕便来得快。天晴了，月亮已经升起来，是月牙儿、弯弯的一钩浅金，雪地在夜幕中越发显得亮，不知是不是月光。这样的月夜，显得格外的皎洁，格外的动人心弦。

        他进屋去了，她还没走。她有点迈不动步子，她站得太久，天也太冷。

        月亮很瘦很浅很弱，不久前还很饱满，月总会这般神奇地调节自己的心情。这时，他出来了，朝她说：“进来喝杯热茶吧。”

        她想，是对她说吗？她没有动。

        他又说：“我知道你每天如此，静静地听，像我身后的蔷薇，更像——月光下的雪花。”

        她想，真的是对她说吗？她仍没有动。

        他又说：“你不相信我知道你在这儿？你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盲人，耳朵是很灵的。”

        之后，他俩很久都没有说话，如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感慨万千，难道他是盲人……她离开了，身后月下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导盲棍触地的凹迹……

        他说，春风不会吹落花瓣。

        他说，雪花也是花的一种。

        他说，女子如雪。

        那晚的月亮太瘦了。

        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

触不到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