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蜜柚从小县城去北京。蜜柚髋关节受了伤,不能久坐,于是我们买了软卧。
进入包厢,一个男子在下铺蒙被酣睡。我们的到来,显然惊动了他。他掀起被子,露出脸和上身,很礼貌地说:“我太累了,我再睡会,两位女士自便。”说完他又睡了过去。
我注意到他的T衫右胸有引人注目的标志——八一两字套在圆圈里,圆圈两侧伸出两只翅膀。他是军人,但是什么军种就不清楚了。加上他寥寥两句,却谈吐不凡,不像我遇到或认识的大部分男士。
我和蜜柚小心翼翼地放好行李,压低声音悄声说了几句,蜜柚半躺在另一个下铺,我从上铺取了枕头,靠在下铺的另一头。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穿军便服的男士睡醒了,问我们从哪里上车,就这样闲聊开来。我问他:“你衣服的标志有两只翅膀,是空军吗?”他当时说“是”,后来随着聊天的深入展开,原来他属于更神秘的军种,并非空军。
他很健谈,甚至有些话唠,我感觉他好像被禁言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被允许开口说话,所以他迫不及待要说很多很多的话。
我问他:“你去北京是私事还是公干?”他说:“去301医院做个开颅手术,三叉神经痛,痛起来简直要命。”然后不等我们问,他开始了宏大的叙事
——“我在半岛执行任务时,一次遇到炮弹在身边爆炸,加上执行任务期间精神高度紧张,思想压力太大。这些可能是造成我头痛的原因”
——“你去过阿拉伯地区?你参加的是中国的维和部队?”
——“不是,我是以商人身份进入的阿拉伯,我是情报站的负责人。我进入阿拉伯之后,再以人身、财产、企业需要雇佣军保护为由,把我的战友弄去编入我的雇佣军中。”
啊,他的描述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是我们完全未知和无法触及的世界。我们在中国的小城过着平庸安宁、懒懒散散的日子,而眼前的中国军人在战火不断的半岛、非洲辗转,除了收集情报,还和流窜的武装分子交火,积累实战经验,活着的人回国后将指导国内的战士进行模拟实战演习。
他口中的世界距离我们太遥远了,遥远得我觉得是一部电影。
他接着又谈这些年没有照顾山里的老母亲,今年回山里住了一个多月,打开手机让我们看他与母亲的合影、山中小院的蔬菜和花朵、深山老林的风光,还有他给母亲洗头的视频。
他又谈到裁军,谈到他已经离开部队自主择业,谈到他们这些四五十岁就离开部队的军官,一时适应不了闲散的生活,失去了目标。他让我看他们战友的群聊,指着一位战友说:“你看,他这么年轻,这么帅气,现在在脱密期,也是闲极无聊,每天从早上起床就在圈子里说废话,最大的问题就是无事可做啊。”
他又聊到孩子的问题,说到军校,极力推荐我家儿子去读军校。他说:“军校不会耽误孩子,现在有些大学就是在浪费年轻人的生命。我当年在军校,学校要求我们至少学习两门外语,我有个战友特别有语言天赋,会四门外语。因为我们经常出国做军事情报工作,外语是基本要求。除了外语,我们都有过硬的专业技能,比如通讯、航空等,这次做完手术修养好了,一些大型民营企业很愿意聘请我们的。”
他得知蜜柚髋骨有伤,嫌弃我对蜜柚照顾不周,自己跑前跑后极力想照顾蜜柚。蜜柚说:“饿了,想买碗面泡着吃。”他急忙说:“正好我也想吃,我陪你去。”蜜柚要接热水喝,他说:“我帮你。”这种热情,搞得一向不爱麻烦人的蜜柚很不好意思。
他说:“我们不同的负责人,自己挑选队友。我喜欢用宁夏兵、山西兵、广西兵、四川兵,有三个省的兵,我坚决不用,就是内蒙兵、山东兵和东北兵。内蒙人爱豪饮,控制不住自己;山东人自以为是,东北兵痞气,不好领导。选队友就是把命交到彼此手里,看的人多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基本不走眼,相由心生嘛!”
他对蜜柚说:“从你面相看,你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你是个善良宽和的人,能够包容别人。”我忍不住插嘴:“那你也给我看看相。”他扫了我一眼,说:“你的面相不好说”,拒绝对我进行评说。我笑言:“你的意思就是如果选兵,你不会选我呗!”他没有反驳,看来是默认。我心里竟然有一点点失落呢。是啊,相由心生,我承认我不是传统意义的良善宽和之人呢。协同作战中,最需要的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兵,而不是个性张扬、爱思考、有质疑的下属。
去北京的旅途中,有这样一个新奇的男子陪着一路聊天,给你讲另一个世界的战火纷飞,让我想起韩剧《太阳的后裔》。我很想要他的微信号,却出于女性的矜持,没有开口。很快到了北京,下车时蜜柚说:“祝你手术顺利!” 他回答:“也祝你们开心幸福!”
下车后,蜜柚说:“开颅这么大的手术,也没有家属陪着。”我说:“他们这种人,从战场回来,开颅对他而言,是小事一桩。况且部队肯定给他啥都安排好了。”
后来,在我第三次对蜜柚说:“好后悔没有索要他的微信号”时,蜜柚终于忍不住笑着说:“你去301医院找他去吧。”我们都呵呵笑,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我想:“能够在火车上遇到这样有趣的陌生男士,也真是一件幸事呢,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乘坐同一包厢,还聊得这么尽兴,也是修了百年的缘份呢。”
希望他手术顺利,也祝他离开部队后,有新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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