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

（1）

    他看见她是在五楼的拐角。他曾在另一个阴暗的写字楼看见她。他于是跟上。他随她穿过许多走道。走道上错穿着另一些更为窄小的走道。更为窄小的走道通向另一些较宽阔的走道。宽阔的走道与窄小的走道之间是许多拐角。宽阔的走道与宽阔的走道之间也有许多拐角。他随她拐过了十三个拐角。在第十四个拐角处他便不再跟随。他伫足原地环顾四方。走道里没有灯光却一片洁白。她消失在了洁白的空间里。他穿过了一些打烊的店铺和一些未打烊的店铺。他觉得饿了。便在华夫饼小档买了煎饼。他觉得累了。便打算去一趟书局坐在小台的沙发上打盹。他清楚这是一个形式的空间。他清楚这是一个非质料的空间。骨头与骨头之间没有一丝肉组织。他决定去觅她。他是在吃完煎饼后决定的。他来到了书局。他打算先小睡一会儿。他起先不晓得书局在哪里。他沿着走道与拐角走了很久。店铺的脸面灰压压的千篇一律。终于他在路过了另一档煎饼铺之后找到了目的地。他已经吃饱。不打算再买煎饼。他觉得有些晕眩。因为在书架与书丛之际他看见了她。她背向他坐在右侧的窗边。他穿过书架与书丛间的走道。走道与走道间依然是许多拐角。他走过了许多走道。他拐过了许多拐角。他逐渐看不见她了。她消匿在柏拉图全集与伊利亚特之间。他走出迷网。形式压倒了精神。他的步伐从不孟浪。他的眼神从不慌张。

（2）

    他来到了广场。他是随一些人来到广场的。这些人之间有男有女。他看不见那些男人。他看见女人们的脸面浑沌一片。他们怀抱着西瓜。有些西瓜很大。有些西瓜更大。他也怀抱着一个西瓜。那是在大卖场的箩筐取的。箩筐里堆放了许多西瓜。他取了一个便往收银台走去。收银台涌现出许多人。他被挤出门外踉跄前行。他随这些人拐过一个拐角。他随这些人走过一条走道。他随这些人穿过一纸白光。矮个子是唯一他看见的男人。矮个子坐在四驱车的驾驶座。那些人鱼贯而入。矮个子说跟我走吧。他就跟他走了。旌旗飞扬。他怀抱西瓜向前翻滚。须臾来到了游戏场。游戏场有许多关卡。这些关卡置放于挡板间。有的是吃糖。有的是下叉。有的是接吻。他吻她是在斜面的挡板间。他看不清她的脸面。他分不清她和其他女人的脸面。他觉得她的唇冷得可怕。回程之际。胸系麻索。他觉得十分轻松。西瓜事宜使他倍感心虚。遂匿于口袋。矮个子说。我们亟需哈密瓜。矮个子说。我们亟需另一个西瓜。他就去找推车了。大卖场空气廓然无味。他游弋于走道与拐角间。他找到了哈密瓜。哈密瓜是塔形的。他找到了另一个西瓜。西瓜是浴缸形的。他是要觅她的。他四维悠荡。荡入了家中。家中有许多人。有一个人是他妈。她饥渴难耐。浴缸形西瓜倏然成渣。他掏了掏空荡荡的口袋。觉得很轻松。大步流星步出门外。他看见了她。她在金色楼梯间一闪而过。俨然等距。将他引入坟茔。他逐渐下沉。他看见了一个画廊。画廊古色古香。他想起遥缈的楼房。他拾级而上。他看见远处爝火微晃。

202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