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身体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晚饭后，去看看他吧。”
爸爸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我们叮嘱了，但是每次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回应。
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咀嚼的动作变缓——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很想要去看看。
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记得刚来爷爷家住的时候，才六岁的光景。
离开生活多年的外公外婆，离开那座日夜相伴的小村庄，不舍和恐惧是我进家门时唯一的情感——接受新事物，这对于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还是有些难度。
第一眼见到爷爷，他是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子——一件灰布衫，一条乌纱裤，黝黑的脸庞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那双眸子明明是不大，可偏生让人望而生畏。
带着这样的第一印象，接下来相处的几年里，和爷爷并算不上亲近，顶多就是点头问好，“饭吃了吗？”“吃了什么？”“学校里过得还可以吧？”想破了头，也仅能搜寻到这仅有的几句。与其说是爷孙，倒不如说是一位关系自己的老者来得准确。
不知那时何年何月，一辆货车改变了这个家的生活轨迹。
车祸，中风。
说来有缘，一辆货车让上帝带走了哥哥的生命，又是一辆货车带走了爷爷的康健，可能……这个就是“货”不单行吧……
那天之后，健谈的他变得寡言，原本只是假黑脸，如今是真的一点就爆了，那双眸子也逐渐暗淡了。
后来怎么样了？
说实在的，我也记不清了，他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实在是模糊极了，和他有关的回忆也是屈指可数，加上学业的繁重和生活的琐事，我几乎是要把他淡忘了，只是逢年过节还会送上几句问候，偶尔会买些零嘴表表关心。
初二的时候，我们搬回了老宅和他们一起住，为了把我们骗回来，爸爸妈妈说要换个大房子，现在要先和爷爷奶奶住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因为奶奶受了伤，没人照顾，再加之……爷爷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照理说，一个屋檐下肯定会擦出点火花，只是不曾想我这根火柴受了潮，任凭怎么擦，半点火星都见不着，更别说是火花了。
因着我的冷漠，妹妹也受了影响，对爷爷奶奶频繁地嘘寒问暖产生了烦躁，几乎没给过好脸色，我在一旁看着，只是默不作声，却没注意到他俩日渐不知所措的茫然。
“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径直朝门口走去，我看得出，她有些抵触。
推开那扇小木门，吱呀的声音让房间里的空气活了过来，还未曾看见人，爷爷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耳朵里。
“啊——啊——啊——”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破裂。
我走近床边，爷爷就这么躺在那里，一旁还有三姑姑照料着，她指了指我俩，冲着爷爷笑。
“两个孙女啊，来看你了！你不是天天念叨嘛？现在来看你了！”
“啊！啊——啊！欣欣莹莹！我！”
床上的老人竭力发声，嘴巴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话，连不成句，咿咿呀呀了好一阵，那口浓痰卡在喉咙里，可是却堵不住那无尽的思念。
最后我才听清，他说，他想我们了。
我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细细打量这个耄耋老人——
他的脸颊凹陷进去好多，颧骨高高凸起，干瘦的皮皱起层层愁，枯瘦的手在不停颤抖。许是情绪太激动的缘故，一声一声地咳嗽，一口一口地吐痰，整个人瘫软在床上，空洞的眼睛在看见我俩时，顿时有了光，像极了一个得到小红花奖赏的小朋友，那是我未曾见过的，也没敢想过的。
“过年了……要……拜岁钱……你们……要……”
“你爷爷说啊，要过年了，想给你们压岁钱，你们上学辛苦了~”
姑姑一边给爷爷收拾，一边笑着翻译，只是那抹笑容，夹杂着些许苦涩，苦到我心缝里去了，差点要窒息。
“我都多大人了啊，高中了都，哪能收压岁钱的道理，自己留着买，喜欢的东西都买……”
没想到温中学生也会有话不成句的时候，（我们市里的一中相当于，是高中）语文老师听见了估计都得气死，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还有那口生硬的土语，怎么描述都不对味，真真的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妹妹就更不用说了，连听都成问题，更别谈回话了，只是傻傻地站着，紧紧地挨着我，以求得一个支点，不至于太过尴尬。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
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原来生死离自己是这么近。
那一刻，我才明白，破裂的是那包裹住心的寒冰。
鼻子不知道何时开始发酸，雾气模糊了我的视线，强忍着那份酸楚，挤出一个微笑，可是明眼人有谁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
“我……我梦见上帝了，还……梦见……梦见了天堂……那里很……很好……是黄金铺成的街道，好多人争……争着抢着要进去，我……我很想进去……”
“会的会的，以后我们都会去的，去那个乐园无忧无虑生活，快乐无边，所以……不要害怕……”
姑姑笑着，回应爷爷的每句话。
奶奶笑着，在一旁看着父女倆。
我也在笑着，听着他们唱起了诗歌，看着笑容里的那份苦涩淡去，闻着满屋子快活的气息。
“真好……”
“真好什么？”
我低头看了一眼妹妹，摸了摸她的头。
“时钟没电了，一直停在六点钟……”
（作者留言：所以啊，拼命奔跑追逐的路上别忘了回个头，那些爱你的一直在背后，带着他们的爱和希望，永远为你守住那个家。别忘了告诉他们：“我很爱你，谢谢你们爱着我。”别让那抹遗憾，成为牵挂一生的念念不忘呀。）
By：乔云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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