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少年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乡间夏夜乘凉时听来的故事。故事中的少年没有名字，我也不想给他杜撰一个，因为我觉得那样会破坏掉我初听这个故事时产生的遥远而朦胧的感受。所以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位无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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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月黑风高夜，一位少年独自坐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下发呆，他大约十五六岁，瘦小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单薄。远远的传来几声狗叫，夜更深了，但他仍不想起身回家。他讨厌他的继母，那个据说是逃荒而来的女人，带着三个子女。他讨厌她瘦削脸上焦急的神色，讨厌她急而尖的斥责声，水挑少了，草割少了，羊没及时放到后山了，总之,她好像没有一天不急，没有一天不骂孩子。吃晚饭时，因为他忍不住多吃了一条红薯，继母就开始责骂，从屋里唠叨到屋外。他气急了，起身舀了瓢凉水一口气灌下，把水瓢往地上狠狠一掷，转身跑出了家门，心想那个家他是不想回了。他在路边找了快平坦的大石躺下，打算天明就去镇上找表哥。

他正睡意朦胧，忽然听到暗中有窸窸窣窣声传来，好像有人正悄悄地疾行，走近了，他听见有个的声音说：“累死我了，歇一下再走行吗？”他吓坏了，顿时睡意全无，另一个声音说：“时间还有，可以歇，这里有块石头，坐一下。”少年一下子坐起来，把那两个夜行人吓得后退了几步，齐声低喝道：“谁！”少年赶紧应道：“我是附近村庄的，正在这里睡觉。”那两人定了定神色，说：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不回去？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睡？”两人在少年身边坐下，都是一身的黑衣黑裤，短打扮。一人从腰间拔出旱烟袋，准备抽烟，另一人则上下打量着少年，并递给他一个馒头，说：“小兄弟，一起吃个馒头吧。”少年迟疑地接了，好奇地问：“这么迟了，你们去哪儿？”黑衣人说：“我们大老远来，去前面那个大村庄刘大财主家，但是我们路不太熟，你愿意给我们带路吗？”少年想起前庄确实有个大财主姓刘，他们家的青砖房高大气派，惹人羡慕。少年答应了。

一行三人奔前庄去了。大约一小时后，他们已摸黑到了那座高大的青砖房旁，奇怪的是两个黑衣人却绕到房子的后面去了。一人轻轻一跃，翻身进了后院，悄悄开了门，把他们放进去。少年终于明白了他是干什么的了。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想走掉，但之前给馒头的黑衣人紧紧抓住他瘦弱的胳膊，开口了：“小兄弟你爬上房顶，钻入边上那个小天窗，那里是刘大财主放银元的阁楼，进去后帮我把银元装好从窗户递出，事成后我们三人平分。”另一人则冷冷的看着他。少年这才知道带路是假的，利用他瘦小身形来钻窗是真，或者是因为路上被他遇见了，所以拉他一起来。他只好答应了。

他们托举着少年攀上了房顶，其中一人跟着上来，趴在屋顶，打开了窗，少年缩身钻进了阁楼。划了根黑衣人给的洋火，他定睛一看，阁楼里除了墙角两个大木箱外，再没别的。他打开木箱，满满的一箱银元印入眼里，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到了嗓子眼，他掏出布袋开始装银元，可一个不大的袋子好像怎么也装不满似的，他想着：“快点、快点”，手却不听使唤地抖着，鼻尖上的汗珠一直往下滴。终于满满的一袋装好了，少年使劲往窗外一塞，黑衣人立刻接住，随手又递进一个空布袋，少年只好重又再装，装满了又塞了出去。暗中只听见一个极低的声音说：“好了。”窗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少年钻出天窗，趴在屋顶，却不见了窗外等候的人。他心更慌了，只好抓着沿壁上突出的地方悄悄往下踩，一点点的下挪，浓黑而寂静的夜色，好像要把他吞噬，紧张的他再也使不出力气，他摔下来了。一阵剧痛从右臂传来，他顾不上了，赶紧逃出后院门，拔足狂奔，两个黑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

天色微明。

少年发现自己躺在河滩上的芦苇从里，密集的芦苇遮住了他。他觉得身上一丝力量也没有了，如果不是手臂疼痛难忍，他会以为昨晚的经历只是做梦。忽然不远处岸上传来阵阵喊声：有贼啊，有贼！他缩了缩身，藏的更紧了。喊声渐渐消失，应该是刘财主发现家中被盗后大喊，但贼们早跑了。他惊恐地发现昨晚慌乱中自己并没有跑出多远，不然怎么还会听见喊贼的声音。

太阳出来了，草丛里显得暖和，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肚子越来越饿，他决定离开，如果有人问他是谁，他就说是来个割猪草的。他钻出草丛，走到河边，准备喝几口水。有一个女孩正在河边洗衣裳，女孩抬头看见他，大叫一声：“恩人，是你吗？”他强作平静，抬眼看去，女孩走向他激动地说：“你不记得我了？夏天时不是你救了我吗？”他这才想起，夏天在这里割草时，小女孩因为一件衣服漂走，到河中打捞，差点被冲走，幸好他路过拉了一把。他勉强对着女孩笑了笑。“你又来割猪草了？你那个村离这挺远的。”她笑问。“是的，附近的都不够割，这里河边草是最盛的。”他紧张的心放松了些。她说：“你在这等我，我回去给你拿点吃的，一大早出门干活，现在肯定饿了。”他想拒绝，但女孩已经飞快地跑了，他只好等着。过了一会儿，路上几个庄稼汉向他这方向走来，他有些着急地寻着女孩的身影，那几个汉子走到他面前，一把按住少年，吆喝道：你在这干什么？

“割猪草。”他心虚地回答。

“草呢？”

“……”他低头不语。

汉子们绑了少年的手，把他押到刘财主家的前院，院子里站着好些人，那个女孩也在。“你说的人，是他吗？”刘财主问那女孩。女孩低声回答：“是的，老爷。”刘财主看着少年问：“你来这里割草，你的草呢？你的双脚为什么都是血痕淤泥？你究竟来干什么？”少年只是低头沉默，他的心空空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只想着：“不能说，不能说。”人群中有人喊：“打一顿就会开口了”。少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破烂不堪的草鞋。“先关到柴房，问问看这是前后村庄谁家的孩子？”刘财主说道。

傍晚时分，少年被从柴房中叫出，双手仍捆着，饥饿惊恐让他显得沮丧又疲惫，断臂处传来阵阵疼痛，但他强忍着，怕被人发现。继母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三个孩子及几个邻居。他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被救出的希望很小，或许明天再饿一天，他可能就会说岀实情。

刘财主指着少年问：“这是你儿子吗？”继母拉过三个孩子朝着刘财主跪下，急切而不失恭敬地说：“是的，是我的大儿子。他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孩，从没干过坏事。”同来的邻居们赶紧也说：是的，这小孩从来没做过坏事的。“那他怎么会跑到这里，谎称割猪草？现在入冬了，这里也没什么草。昨天夜里我家刚好又遭贼。”刘财主说道。“老爷，都是因为我昨天傍晚嫌他干活少打骂了他，所以他才离家出走，没想到误到这里。请老爷宽宏大量放了他，他决不是贼”。继母哭着说道。众邻居也纷纷保证。

终于，少年被放了出来，随着继母回家。路上，最小的弟弟，拉住了他，往他手里塞了两条还微热的红薯。那一刻，少年泪如雨下，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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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听来的，一位少年离家出走一天的故事。这个故事实际上有好几个版本，有少年最终得了两大袋银元的，有少年娶了那个他救过的女孩的，但我只喜欢这个结局。因为我认为，比起金钱和美人，家庭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