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宇成的网名是“丑陋的象脸人”,QQ头像是他亲手绘制的“象脸人”的形象:一头蓬乱的长发,右嘴角向下歪斜着,鼻子的轮廓线条很模糊,大得有点夸张,右眼不大,倒也还算明明白白地看得出来是一只正值青春的眼——因为它看起来并不浑浊。而左脸,那简直就不能称作“脸”:左眼几乎就是一道肉缝儿——若不是你确实知道这是人脸上的一个部件,那你一定不会把它当成是一只眼,因为它根本就不具备人眼——或是任何其他和人类相类似的动物的眼的特征:没有眉毛,没有睫毛,眼裂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从左眼向下,竟是硕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坨赘肉。那坨色泽暗沉褶皱纵横的赘肉一直拖拖拉拉地翻卷到左肩上,鼻子和左边的嘴唇便是在这坨赘肉上翻卷着它们模糊的轮廓……
鲁宇成急切等待的“象小妹”终于嘀嘀嘀地鸣着警笛来报到了。
“象小妹”的头像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丫头。那可爱的头像正一跳一跳地向鲁宇成俏笑着。那俏皮的微笑仿佛一只轻柔的小手,抓挠得鲁宇成心神飘荡。
“象小妹”原来的网名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偶遇鲁宇成之后,因为聊得投机,她才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象小妹”。鲁宇成曾问‘象小妹’为什么要改成这样的名字,她说:“你是‘丑陋的象脸人’,那我就做漂亮的‘象小妹’吧!哈哈,你有“丑陋”的象脸,我有长长的象鼻。这才是天造地设呢!……”
鲁宇成也正是从她成为“象小妹”之后才开始对她特别用心的。在鲁宇成的心,早已经把这个天真善良、活泼聪慧的“象小妹”当成了自己最知心的朋友,他甚至有了更加大胆的设想……他曾经试探地开过玩笑,而“象小妹”似乎也期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鲁宇成坚信,“象小妹”绝对是真心的,因为这么长时间的聊天,他都能感觉到“象小妹”对他的强烈依赖和完全的信任。从生活到工作,事无巨细,点点滴滴, “象小妹”都愿意听从鲁宇成的“指教”。她称鲁宇成是她生命中的“贵人”。她说是鲁宇成为她解开了很多的困惑,消除了她很多的烦恼,并且促使她思考了很多以前从未关注过的问题,她说是鲁宇成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窗。透过这扇窗,她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呼吸到了更多的新鲜空气……总而言之,如果鲁宇成现在突然消失的话,她简直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生活下去了……
从电脑后走出来相约见面似乎已经是很自然的事了。
然而“象小妹”几次暗示要求见面,都被鲁宇成装傻充愣给混过去了。对于这件事,鲁宇成内心日渐焦灼不安。有可能“见光死”——不,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见光死”的结局不能不使他心生恐惧。对于进一步接触的强烈期待和实实在在的恐惧使鲁宇成备受煎熬。
忐忑中鲁宇成点中了“象小妹”不停闪烁的头像。立刻,一杯热茶扑面而来:“吃过饭了吧?休息一会儿,喝杯热茶吧!我对你的心就像这杯热茶一样,永不降温!”鲁宇成看着屏幕上的热茶正袅袅地冒着暖人的热气,不禁心潮澎湃:“要不要告诉她呢?她知道了之后会怎样?”
终于,鲁宇成咬了咬牙,艰难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字:“如果我很丑,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象小妹”打字的速度很快:“我当初就是看到了你的网名和你的头像才加你为朋友的啊!因为你的网名和头像让我想到了一句歌词——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象小妹”的回答后边还加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鲁宇成再问:“我是说我真的很丑——丑到了……反正你能想象我有多丑我就有多丑!不,肯定是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丑!”
“那你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丑啊!”“象小妹”更快地做出了回应,依然是一个调皮的笑脸。
“因为丑,我很难找到工作!”鲁宇成有点破釜沉舟的悲壮之感了。
“那你现在有工作吗?”“象小妹”问道。
“有工作。只是不太理想……”鲁宇成老老实实地说。
“那不就成了。既然人家都能接受你,我为什么不能呢?!”“象小妹”的话后边不再有头像了。
鲁宇成和“象小妹”终于约定在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见面详谈。他们一致认为新年新气象,他们将会迎来崭新的生活。
期待的日子总是漫长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鲁宇成在漫长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期待中一日日咀嚼恐慌和想象中的绝望。
约定的日子终于还是如期而至,无论鲁宇成愿意不愿意。
鲁宇成抱着慷慨赴死的决绝,坐火车来到了“象小妹”所在的城市。
火车进站,鲁宇成穿好大衣,捂上棉帽,并且再一次把一路上都没有解开的、紧紧地裹着头脸的宽大的围巾又拉紧一些,然后低着头,尽力躲避着周围好奇的目光,迫切却又犹疑地一步步挪下车厢。
一股凌厉的寒风迎面扑来,鲁宇成本能地停了一下,把帽子往下压了压,把紧紧地裹着头脸的宽大的围巾使劲拉得更紧一些,然后裹紧大衣,低着头,尽力躲避着周围好奇的目光。
走出车站,越来越猛烈的心跳简直使鲁宇成无法呼吸,无法挪步。
透过帽檐和围巾的狭小缝隙,他用露在围巾外边的右眼紧张地四处张望,就像电影里要搞破坏的特务一般。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鬼鬼祟祟的。
很快,鲁宇成看到了一个写着大大的“象”字的纸牌。他小心地拨开人群,向那个牌子挤过去。看清了!举牌子的是一个身材瘦小、面貌清丽的女孩儿——眉眼间正象自己想象的一样泛着温和柔美的光芒。
鲁宇成再一次更紧地拽住已经严严实实地围着自己整个头脸的大围巾,一步一挪地蹭到女孩儿面前。看她还在向出站口张望,他轻声叫道:“象小妹!”声音低弱而颤抖,似乎是唯恐那女孩儿听到自己的呼唤。那女孩儿很快地扭过头来,看到了裹成棉包一样的鲁宇成。她仰头看着鲁宇成,掩不住的惊喜和激动挂在她年轻而稚嫩的脸上:“象脸人!你来了?很冷吧?”她毫不掩饰的惊喜叫喊立刻引来无数探寻的目光。鲁宇成更紧地双手护住围巾。
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象小妹”的真实姓名,鲁宇成就被“象小妹”的惊恐给吓坏了。他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缠裹上宽大的围巾,连连后退着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转身逃离了公园幽僻的小树林,一路狂奔逃出了公园,这才放慢了脚步。
干枯的小树林,活泼的“象小妹”,惊恐的“象小妹”,惭愧而又绝望的逃离……
惨白的阳光在头顶无聊地晃着有气无力的一丝光线, 路边的矮树摇晃着干枯的枝条。起风了,路人行色匆匆。
鲁宇成茫然地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穿过一道又一道陌生的街道。他心神恍惚,如在梦中。
鲁宇成双臂环抱紧缩,一直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宽大的棉衣棉帽和围巾之中。愧疚和羞惭正吞噬着他的心。刺痛,碎裂般的刺痛,使他的心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他看到自己那颗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正在碎裂得更加丑陋,比自己那张垂挂着一坨丑陋的赘肉的脸还要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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