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老

我不敢老（一）

        连续十多天的打点滴，父亲的身体开始出现反应，身虚，饭减，无力，虚脱，不停地去卫生间，父亲也似明白了，只是化疗这个词都说不出口，一切尽在不言中，一轮化疗过后，父亲说什么都要回家，不想住了，拗不过他的性子，只好先回了再说，谁知这一回，就再没出去过。回家的当晚，我才踏实地睡了一回囫囵觉，第二天，才知道那晚父亲险些出事，兴许是长途劳顿，体力不支，身体虚弱地一下躺倒了。

        半年的调养，父亲恢复了好多，可以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城里转悠，天气好的时候，步行绕城一圈，高兴地一回来就跟我们说沿路的见闻，他转悠的感受，一辈子过惯了苦日子的他，眼见眼前的生活一天胜似一天，孩子们一家比一家过得好，他打心眼里高兴，总盼着星期天都能回家聚聚，那高兴劲儿真像一个孩童，每每这时候，是他最忙碌的时候，一个人跑出跑里，大声说着，问着，“吃什么呀？”“我来做”，“你们歇着”，生怕我们听不见，然后就一个人抢着扎尽厨房，炒菜，和面，幹面，下面，忙得不亦乐乎，我们是想帮也插不上手，只好在旁边看着当副手，递递东西，饭后是孩子们的节目，唱啊跳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这样红红火火的日子，我们都以为会很久，很久……

        没几个月，父亲忽然间出现腹水，人也一下子少了精神，我们束手无策，不知所措，因为父亲不输液，不住院，更是表明绝不出去受罪，我们无言以对，问大夫，大夫的话让我们绝望，“没办法，”水抽了涨的更快，”姐妹几个不约而同地泣不成声，难道只有这样残忍地等待？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苦苦地挤出一丝微笑，又点点头，我，背过身，抹掉眼泪，明明知道结果，可是依然不能也不可以放弃，这样的痛苦何等残忍！

        期待的日子里，我们四处打听特效药，特效方法，针灸，艾烤，爸忍受着常人不能想像的痛苦，可是，他依然是微笑着，没有苦，没有痛，依然瞅空闲时候向我们传递佛的教化，一天天走向黑暗的父亲，带给我们的始终是灿烂，笑容，光明，希望，而傻傻傻的我们是那么的愚笨，迟钝，竟天真地以为希望是有的，只是时间问题……一群傻孩子呀！

        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那么默默地听他说话，说过去，说我们，说妈妈，说舅舅的生活，说远在东北的表兄和孩子，说令他欢喜的小孙子，说医保，说网络，……那眼底沉积的渴望让人倍加心疼，那血缘的亲与爱，让心酸痛，让泪成行，不语，不言，也懂，那是在无声的心语交流。

      父亲累了，静静地躺在床上，其实，他真的渴望与我们畅谈，只是现在，身体条件不允许，而过去有多少这样可以畅谈的机会，我们却都没有去珍惜，生活真的是一条不可回头的路阿！

        与其说是我们在照顾父亲，还不如说是父亲在教我们生活，不敢老，在父亲面前我们永远是让人牵挂的孩子！

我不敢老（二）

        父亲出远门了，母亲的世界也坍塌了，人一下子消瘦了许多，也少了生活的精神气，常常一个人坐着，念叨着，收拾着，唠叨着，望着空旷的家，呆呆地站着，看到父亲的书本，杂物，失神地呆滞着，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只有深深的失落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虽说是自然规律，任谁都躲不过，可真正地要直面这遗憾，心里的痛却是无人可替代，无人能抹去。唯有孙儿们天真无邪灿烂的说笑声才能在那一瞬间唤醒母亲的梦，母亲也就特别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感觉，她给他们讲过去，说故事，天南海北的聊，一遍又一遍，从来都不感觉到累。

          一切来得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一切来得是那样的悄无声息，一切来得是那么的让人茫然失措，一切来得是那样的让我们感到深深地失落，不知在哪一刻，母亲忽然开始忘记，开始无来由地生气，往昔的朋友，昔日的街坊，膝边的儿孙，都成了似曾相识的陌生，母亲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常常一个人发呆，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个人莫名的烦，我们的精神世界一下子少了她的笑声，忽然感觉迷茫不知所措，那一双双迷惑的眼睛都在询问这是真的吗？母亲不会老的，她怎么可能失忆？她怎么可以遗忘？她还有我们！

        心疼，痛苦，无奈的感觉裹卷着我们做儿女的心，天下什么可以换回母亲意识的清醒？哪怕每天只有短暂的明白的交谈，虽然医生的诊断看似希望渺茫，但我始终相信奇迹会有的，虽有失忆，虽有遗忘，虽有糊涂，但我坚信母亲心里从来不会忘记我们，那割不断，舍不弃的血缘之爱，就是一种永恒的不断再生的生命力量，千年，百年，天南，海北吟诵的母爱从来未曾离开过我们。

          繁忙的工作之余，我的首要任务就是陪母亲说说话，逗她开心地笑一笑，乐一乐，偶尔和她抬一会杠，争一回理，虽然没有心与心的正常交流，但她可以开心地说，我可以耐心地听，我可以幸福地说，她可以高兴地听，母亲一样能分享到我们每天生活的点滴快乐，花开了，草绿了，孙儿们的开心事，工作中的烦心事，周围人的变化，衣服，家居，看到什么说什么，什么都可以是我们说话的内容，只要说就可以，只要听就好，这样的重复一点都不单调，而更是在忙碌的生活中一天比一天更生动，更柔情，因为有母亲在！

      有时也曾感慨四十不惑，五十苦累，也想在无人的角落好好地挥泪释放，但一想到健朗的母亲，苦，烦，累瞬间遁消，只有幸福的笑，母亲在，不言苦，只有笑，不敢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