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之行（下）
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后我们一家直奔孔庙，孔庙是一处比孔府更大的建筑群，据说有三百多亩。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棵棵参天巨树。记得当年游故宫烈日当头，在庭院里却找不到几棵能够遮阴乘凉的树木，而此地合抱粗的古树触目皆是，圣人的精神不仅仅启迪了后代学人，也滋养着一方草木。
古语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句子，在威权世道和名缰利锁的双重摧残下，只有病树畸梅可以存活，而在智者的故乡，宁折不屈的嘉木却得以枝繁叶茂，历经千年依然精神矍铄，见证着人世间的苦难轮回，坚守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遗世独立精神。
孔府和孔庙有三多：树多、石头多、建筑多，再加上浓重的书香气息，置身于那样厚重的氛围中，让人似乎回到了孔子开坛讲学的年月，所到之处都能嗅到墨香。眼前恍然浮现出“瓦雀双双行书案，杨花点点入砚池”的画面。
过了奎文阁，一处院落立满石碑，矮点的矗立在廊檐下，高大的都用栅栏围起来，碑座下都垫着只憨态可掬的大石龟，鼻孔朝天，屁股后面还有条上翘的小尾巴。儿子查手机告诉我驮碑的神兽名叫“赑屃”，是龙的一种，只有皇帝敕建的石碑才能立在它身上。他很有点怪我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乌龟，惹得旁边游人笑话我们见识浅陋。但在我看来赑屃也好，乌龟也好，都差不多，都得忍辱负重，一辈子被沉重的皇权压着。
到了大成殿，廊檐下那些蟠龙巨柱更是壮观巍峨，且雕镂精美，底下的莲花座也藻饰不凡，我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据说这些柱子是明代中期的作品，可以与故宫里里的龙柱媲美。殿内高悬“万世师表”等巨匾，三副楹联都是乾隆皇帝手书。殿中正中供奉着孔子塑像，七十二弟子及儒家先贤的塑像分侍左右，历代祭孔典礼都在大成殿举行。
被朝廷最高桶治者毕恭毕敬地供奉，可见孔子的思想影响之深远。虽然高调祭孔，但是皇帝们却无视圣人“仁者爱人”的教诲，将天造地设的大好河山据为囊中私物，鱼肉百姓，敲骨吸髓地盘剥。高调弘扬目的是利用和歪曲，让后世儒学越来越沦为维W的工具。
看着大成殿内那一块块措辞大而无当的匾额，不由为孔子感到深深的悲哀，在万世师表的重压之下，“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教育理念自然落空，到了近代这个国度远远落伍于现代文明。孔子如果在世，一定不希望后辈学人成为只会啃死书本，钻故纸堆的腐儒。或许相较于王侯将相，殿外的映阶碧草，隔叶啼莺更能领会圣贤的深意。
感慨之余想到两千多年朝代更迭，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权贵们的宫阙万千，无数奇珍异宝经过几个世纪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都改名换姓了，唯有衍圣公的名号不倒，学府所在地依然庄严静谧，不容亵渎，也算是实现了泉力制衡。几千年沧海桑田，帝王们的文治武功都化作过眼云烟，大梦醒来，唯有先哲的教诲源远流长。
参观完大成殿，由于时间关系，后面的建筑都没仔细去看，从后门出来叫了两辆三轮车直奔六艺城，听说上午有演出我很兴奋。及至到达却发现门前冷落。六艺城不是古建筑，主要是为了让游人体验孔子的思想传承，近几年因为经济不景气缺乏修缮，游人也少了很多。
进门口是孔子和弟子驾驭马车周游列国的雕塑，在蓝天白云之下风姿飒爽。他们身后的广场上陈列着春秋战国时代演习周礼，排兵布阵的微缩景观。再后面就是六艺展馆，向游人介绍当时贵族教育体系中的六种技能。这六种技能是士族的立身之本，所以孔子大力倡导，一个人首先要具备谋生的本领，摆脱人身依附，才谈得上人格独立和思想自由。
游六艺城，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六艺大剧院里观看歌舞，表演只有半个小时，排场也不繁华，却风采独特。不论是能歌善舞的女演员还是吹弹乐器的男乐师，都文质彬彬气宇不凡。最后的谢幕堪称经典，整场表演并没有过分美化孔子，结尾用满怀伤感的语调概括智者的一生：在乱世中心怀悲悯，在绝望中追求真理。
我觉得这个评价恰到好处 ，孔子在某种程度上是失败者的表率，虽四处碰壁却不改初衷，像磐石那样支撑在后世学人身后，无论什么风刀霜剑都摧不垮他，推不动他。有个故事讲孔子在宋国批评执政大夫司马桓魋，桓魋便派人去他的讲学地砍伐树木，想让大树倒下来砸死他，弟子们劝老师离开，孔子不为所动，在恐吓面前继续传道。
看完表演，孩子去体验模拟骑马射击的乐趣，我独自一个人去了“书”的展馆，玩味着二楼墙壁上贴的那些史海钩沉的小故事。
孔子在社会治理、学术教育和心理层面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治国礼正上他倡导仁治和秩序，主张限制泉力，与人为善。在治学和教育方面他编撰了四书五经，主张因材施教，推广教育，是传授知识开启民智的践行者。在心理方面他承担了一位有智慧、有勇气有担当的父执角色，庇佑激励着门下弟子和儒家理想的追随者，以强大的人格力量支持着后人去探索真相和恪守良知。
当然今天看孔子的学说也有不足之处，带着他本身阅历和时代的局限。个人认为主要有两方面：一个是孔子的学术体系只研究现世哲学，缺乏宗教纬度和超世价值，导致他的理念无法处理人性的弱点，在君子和小人之争中屡遭挫败。另一个是缺乏宇宙观视角，价值体系中无法滋生出科学探索的萌芽。
在群里讨论，唐老师认为孔子倡导克己复礼，敌视创新，居高临下的说教压制了人才，还举了颜回没有建树的例子来证明孔子这个老师失职。我对唐老师的观点部分认同，部分保留意见，孔子可能启迪性教学不够，在历代桶治者捧杀下成为学界天花板的现象是有，但未必那么严重，孔子的门生也有唱反调的，比如宰予。而聚众讲学肯定会有讨论互动环节，不可能一个人唱独角戏。
颜回32岁英年早逝，缺少社会阅历和人生体验，思想上还不足以自成体系，没有著书立说很正常。墨守成规，过分论资排辈固然可恶，另一种极端也必须警惕：过分夸大青年人的进步力量，让缺乏基本的社会学常识的年轻人去管理社会和引导舆论。破旧立新的结果如果不能促进治度良性转型，那一场又一场变革给老百姓带来的未必是福音。
至于孔子倡导礼治而非法治，可以视为思想局限，也可以这么理解：任何社会，不管封建制、集权制还是现代文明都有法律，不同的是法的性质和受益群体，孔子主张克己复礼，就是希望在桶治集团内部建立良性道德观秩序来推广善法。
最后总结一句：时代发展到今天，孔子学院行不通，柏拉图学院也照样会关门，但是他们倡导的与人为善，传承知识，勇于探索，追求真理的精神依然值得学习，我们需要带着他们留下的地图，在谦卑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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