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根手指的少年进了泳池,即刻被漆黑无比的池水吞没,杳无踪影。”
当西西里欧对我说这句话时,我正在检查智能手机的电量,所以并没有认真听。
我并不擅长一心二用,或者说没有可以一心二用的聪明头脑,于是我总是选择专注于做相对重要的那件事。
手机电量还有58%,于是我决定不带充电宝。
这时手机屏幕里跳出蓝色背景佐以白色长方体框的页面-QQ的年度总结。
【今年跟你互动最多的ID是:粉昆布、我是草莓、香蕉果酱】
“无一例外,都离我而去了。”我望着屏幕喃喃自语后,将年度总结页面关掉。
“老大,我觉得造成这种结果,你的错比较多。”西西里欧说道。
“我不太喜欢长时间停留在表面。”我说。我只是想尝试以真实的我和她们相处。但是并不顺利。”
我走到衣柜前,挑出了一件竖蓝白条纹的衬衣,一件深蓝色牛仔外套。
“老大,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三条。主街上的那家西餐店,我约了人。”我穿上条纹衬衣,外面套上牛仔外套。又穿上放在床上的浅灰色牛仔裤。
“之前在Round1里夸你桌球打的好的那位?”
“不错。”我用略带自信的语气回道。
“老大,你可以戴上帽子吗?那顶淡紫色软帽就可以。”
“为什么?”
“你刚剪完的头发,太短了看上去不太好看。”
“感谢直言。”我皱了一下眉头,再次走回衣架,拿出紫色软帽带上。
“老大,你有时候真的挺怪的。”
“何以见得?”
“老大你总是将一些因为时间积累而产生了重要性和依赖性的东西,像吐口香糖一样轻松吐掉。”
“我做了无可奈何又必做之事。西西里欧。”我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必做之事吗。其实还有其他路子可走也说不定。”
“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话,我会去思考其他解决方法的。”我走到书桌前,将因为写报告而散落在桌上的笔和橡皮重新插回笔筒。
随后检查出租屋内:书桌、床、书架、厨房、厕所、冰箱。就这么几样东西。
其他失去了使用价值的东西统统放在垃圾袋里,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家具物品。
我呆在屋子里时,做的事情只有看书写报告做饭吃饭上厕所洗澡手淫。在屋子里时,除这些事以外的其他事我都无心去做。
每周除了去学校,还去两次画室画素描,周末去爬一次山,每天坚持阅读、听音乐。
朋友交了几位,都是外国人。没有要紧事都不会互相打扰。
我喜欢这样,将目的限定,使一切变得简洁。
高中二年级时,我选择了去日本留学。
并非是对出国有什么憧憬,或者是有什么必须要出国才能实现的目标。
只是觉得和高中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使我尝试努力去融入,都是缘木求鱼,如同一个被迫去参加电竞比赛的老头。
当时的我得出的结论是:“我和那个环境的人在意的东西并不一样。”
就连高中交的女友都是,表面的东西消磨掉之后,无论如何尝试去互相理解,都艰难如用一根手指去推倒一座墙。我画了很多她的素描,但没有一张是我觉得像的。尽管轮廓十分相似,但那里面的什么东西却截然不同。
在我读高中的时间里,西西里欧几乎没有出现。我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坐着水火箭离去了。直到有一天,我和总是爱深夜开公放看肥皂剧的室友吵架后跑到宿舍走廊。他在那里出现并安慰了我几句。也是那次,让我毅然决定离开高中的环境。
于是我去和父母商量,只是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听后,他们表示支持我的决定。
无论如何,我喜欢我的父母。
我休学了一年,在中国学习了一年日语,考过了N2。
我来到日本京都。进入一所艺术大学附属的日语学校就读。
我到日本后,西西里欧出现的频率开始增加。总是出现来找我做点事情-找我一起听音乐-我们都很喜欢听SEKAI NO OWARI的歌、我学日语时突然出现要我教他说几句日语-尽管他除了我没有能说日语的对象、亦或是提醒我衣服洗好了。
我穿上米白色的匡威鞋,看了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于是我选择一半走路,一半坐电车。我走路到了出町柳,随后坐上了去三条的京阪电车。
30分钟后,我到达了三条,时间还有很多。
我去三条的JEUGIA乐器店逛了逛。要了一把吉他,进试奏室弹了30分钟左右。
出来将吉他交给店员,并且说会再来。
我走出JEUGIA,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下仪容。随后往西餐店的方向走去。
“我们都像斯诺克的白球一样,努力去撞击其他的色球,让桌球台上的球的位置发生改变。甚至不惜把别的球撞进洞里。”望着女人吃的干干净净的食物碟子,我轻摇着高脚杯中的红酒说道。
“你也可能会掉进洞里啊。”桌子对面的女人喝了口红酒,用那双带有一点魅惑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风险必定是有的。只是大小问题,并且根据人的能力,是可控的。就像新手打斯诺克,控制不了白球的走位,所以白球进洞常有发生。”
“高手则是对白球把握控制的极为精确,白球掉进洞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女人接道。
“差不多。知道“火箭”奥沙利文吗?”
“知道哦,我很喜欢他。”
“我也是。尽管很多人说他长得像憨豆,但他是个天才。击球速度快,打法流畅,左手技术和右手技术一样出色,他第一次参加斯诺克比赛就打破了世界纪录。”
“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像他那样。”
“是的,所以他属于少数。”
“我勉勉强强能控制球路,但控制的不够精确,不够到位,球滚过了或力道不足常有发生。”
女人笑着摇晃了一下酒杯。“这是大多数人。”
“没错。”我拿起红酒杯,摇晃了一下后轻嘬一口。
女人依旧用那双带有些魅惑的眼睛看着我。“你如果和我打桌球,会更加努力去控制球路吗?”
我无可奈何般的思考了半晌。
“也许会吧。”我说道。
“不过出杆前需要一些观察和思考。”
“确实如此。”
“观察时,先看全体很重要。”我摇晃了下杯中的红酒,继续对女人说道。
“我想也是的。不过我们应该能进行一场愉快的比赛。”女人淡淡地一笑,拿起高脚杯对着我,我和她碰杯。
随后两人将红酒一饮而尽。
饭后,我们到了我家。玩了一会Switch,随后我们睡了觉。
事后,我假装闭眼,待她睡熟。
随后小心翼翼的下床,把用过的橡胶套扔进马桶冲走,然后穿上衣服。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到街上。到最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午后的红茶的奶茶,直接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深夜的街道,万籁俱寂。两层楼高的房屋、散落着废弃家具的马路、机能性亮着的路灯,都包裹着一层浓郁的静寂和黑暗,不禁使人联想到死。
我能清晰地听到奶茶流过我喉咙的声音-似乎宣誓着生的存在的,只有这奶茶流过喉咙之声。
我就像茫茫大海中亮着一盏孤灯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漆黑的海浪吞没。
直到一辆暴走族的改装摩托呼啸而过,吓得一只趴在车窗上的流浪猫从车窗上跳下,躲入车底。我才重新感觉到了其他生。
“老大,又开始了。”西西里欧出现对我说道。
“什么?”我停止喝奶茶。
“同样的事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每次和女伴睡完觉,你都会来这个自动贩卖机买饮料。可记得她名字?”
“睡觉时她说了。。。在立命馆大学读文学系,叫叶什么来着?”我扶着下巴,喃喃自语地回忆着。
在回忆的同时,我望向西西里欧被宇航头盔包裹着的脸,里面是一片漆黑,任何事物都是依稀莫辨的,就像我现在努力回忆着的东西一样。
每次望向那片漆黑,我都忍不住涌现出双手合十向那片漆黑祈祷的念头。
我从未见过西西里欧的脸,甚至不曾尝试问过他是否能脱下那宇航服。我只是感觉,那宇航服与他的存在和命运息息相关。若是脱下宇航服,必然使他产生巨大的改变。我无从知晓那改变带来的影响,从第一次遇到他时,我就有此感觉,于是打消了问他是否能脱下宇航服的念头。选择屈服于未知。
“回忆不起来。”过了半晌,我说道。
“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老大。”西西里欧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不说话,将剩余的奶茶一饮而尽,将空瓶仍进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
躲到车底的流浪猫刚从车底出来,听到空瓶落入垃圾桶的声音,又缩回车底去了。
扔完垃圾,我望向旁边,西西里欧已经不在了。
我重新变成了这深夜街道中唯一的生的存在。
我哼唱起RADWIMPS的《夜の淵》,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脚踩在地面上,却没有踩在地面上的实感。
我定睛一看,身边的一切都化为了抽象概念,如同油画颜料一般的流体。
它们朝我涌来,将我层层包裹。
我应该呼救吗?但我并没有没有呼救的想法。即使呼救了在这深夜中也无人来救。
我任由流体将我包裹,无数抽象概念进入我身上的孔洞,涌入我的身体,和我的内脏、血液融合。
流体中,我继续哼唱起那首《夜の淵》...
「静かな夜の淵」
「真っ黒な空にぽつり」
「ひとつまたひとつ光る」
「あれはいつかの光。」
插绘:Toujo JotaroToujo Jotaro
写于2021.1.27(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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