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 ,突然的一声巨响,教室的木质窗棂嘎吱嘎吱乱响一起,瓦片啪塔-啪塔,从房顶脱落。“地震了--地震了--快跑-快跑——”,王同海老师嘶哑的嗓子,挥动着双手,同学们发疯似地跑向操场……。一股浓烈蘑菇云从芦苇塘村东门里的方向,旋转攀升,,然后,扩散开了,铺天盖地,整个芦苇塘东门里一片黑暗……。
这是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冬天。我家一个堂侄子--可烦,做鞭炮的时候,银粉和硝酸钾掺配不当操作,酿成大祸。骇世的冲击力,把一院子的建筑物弄成一片废墟,甚至把院里两棵枣树炸成麻花样,树干白花花的披散地上……。整个东门里所有的房屋瓦片脱落,门窗变形裂开……。
被冲击波震蒙了的东门里王家的人,知道可烦出事了,就火急火燎地奔跑过去……。
残垣破壁,灰尘消散,满身灰尘的我父亲指挥东门里的人,寻找是否还有生命迹象的可烦一家人。四间堂屋和三间东配房已成平地,两根大梁,椽子,瓦片飞到二百米之外的村外的耕地里;可烦房屋后,我们大家庭的麦秸垛,劈成两瓣;可烦他娘和他脑瘫的五妹子在麦秸垛下面,黢黑的烟尘灰附粘赤身裸体上,血头血脸;这突然而来的灾祸,把五妮惊吓得哇哇大哭;他娘已昏迷,我父亲抬了抬她的手,左胳膊已骨折;大家伙都以为可烦可能没有……。
然而,我三伯发现到被炸飞的麦秸垛上半部,可烦仰面八叉躺着那里;赤身裸体,把他抬下来,两个大腿已经骨折,处于昏迷状态。肆虐的冲击力,鬼神般力量把他们的衣服,冲卸悬挂在村后数米高的杨树上,像旗帜般飘荡……。我父亲借了窑厂的拖拉机,让少岷哥驾驶着向县城医院赶去。
我们东门里王家,每逢春节来临,都做一些鞭炮拿到集市上去卖。在80年代,那时候我们可以自由买卖了。我们东门里的每一家,因为这个手艺,相应的经济条件比其他芦苇塘的家庭宽裕一点。
至于,我们的房屋是芦苇塘村最好的房屋。我们的手艺都是我奶奶娘家带过来的技艺,我奶奶她爹是著名的鞭炮匠。解放前,在商丘市那一方,一提“鞭炮郭”,就是我的祖姥爷。我父亲那一辈牢记祖姥爷的祖训,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全部放弃这个危险技艺。因为传承祖训,没有出过事故;都是那些偷头换面,改用银粉加硝酸钾的可烦,嫌古老的青秸黑药程序繁琐,就摒弃了它,悲剧由此发生……。可烦年底要结婚,想着尽快把货物干好卖完,用钱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可烦的媳妇是五家来回转的亲戚,就是把本家的A闺女,拿出来给另一家的E男人做媳妇;像这样的家庭,大部分是家庭经济困难,拿不起彩礼;要么是男方残疾或者年龄比较大,找媳妇困难。这是80年代,鲁西南农村陈旧落后的规矩,用自己的闺女给自己的儿子换媳妇,也是父母们无奈之举……!
可烦的媳妇是苏集那里,一个叫六合村的卢家闺女;他的残疾五妹子要嫁到闫小楼练庄练家40多岁的一个男人做媳妇;可烦的媳妇卢翠翠的弟弟要娶安仁集大石楼村武家一个18岁清黢女孩做媳妇。练庄家的闺女嫁到韩楼,韩楼二巷的七妮,嫁到史庄村;史家闺女嫁到大石楼村武家;二巷家的三小子娶了练家的闺女……。就这样,五家转换亲戚,避免走亲戚时的尴尬……。
这样的结合婚姻,没有了繁琐的规矩条条框框,节省了彩礼。但是,大部分女孩子憋屈,不能和心上人成为姻缘;无助懂事的女孩子都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也为了父母无奈,牺牲自己的幸福。
可烦是30多岁了,卢翠翠19岁。可烦的爹死得早,几个姐姐补贴他们的生活,过得比较拮据,错过了最佳找媳妇的机会,年龄越大越大,他娘跟他的几个姐姐商量,只能用五妮给他换一个媳妇了……
年底了,可烦快结婚了,也不能给自己的婚日那天办得不成样子啊!再说,也不能亏待自己的残疾五妹子,破破落落离开芦苇塘啊!……多做活,走近路,多挣点钱,把自己和五妹的婚礼办得轰轰烈烈……。
悲催的冲击力,把这些房屋,树木,院墙;甚至,邻居的房屋……芦苇塘东门里大家族里的人,没一个人要求赔偿的,只是自己找泥水匠各修各的房屋……。这绝不是怜悯和心软,而是一种协力同心,同仇敌忾,面对困难永不退缩!
在我父亲的号召下,东门里王家,捐款给可烦救命。我堂哥少斌在医院,传过来消息,娘仨没有生命危险。可烦双腿骨折,他娘右胳膊骨折,五妮子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芦苇塘的人都这么说,他们是天造的大化,不幸的万幸啊!
生活如斯,每个人都有经历坎坎坷坷,没有一帆风顺日子,对于芦苇塘的人们来说,避免不了庸俗平淡。
东门里王家,在我二伯主导下,准备给可烦建一个结婚的房子,那个在医院养病的三口之家,根本不知道已经成了废墟……。
我父亲利用关系,从窑厂要了五万红砖。二伯把自己家的两棵大桐树贡献出来,二伯亲自上阵,到了饭时,一帮芦苇塘村东门里人,自觉回自家吃饭,饭后继续干活;一周的时间,三间堂屋在烦的庭院了拔地而起……伤好了之后,回到家里,可烦激动得泪流满面……。
可烦的爆炸危险事件,像箭镞一样须臾般传遍全县。六合村卢家父母和那个叫卢翠翠的女孩坐不了,心急如焚;悬着的心,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爷三套上驴车,急急忙忙向县城赶去……。
到了医院,可烦全身缠着绷带,只露一双眼睛;可烦他娘一醒过来了,目光呆滞,好像是惊吓过度;五妮的状态比较好一些,他们都是大部分皮肤灼伤……。
卢翠翠抽泣着,她爹莫言无语,她娘唠叨得给可烦他娘说一些安慰的话,“……不碍大事,嫂子……命重要,钱是身外之物……安心养病,家里的事情不用牵挂……”卢翠翠她爹不耐烦的表情,出了病房,忧心忡忡,把带的礼物全部留在可烦的病房。一会儿,翠翠和她娘跟着她爹下来病房楼。
卢翠翠打着别扭,非得留下照顾他们。把卢翠翠她爹气得咬牙切齿,吐沫横飞,“要是那小子,瘫了,残了……你以后的生活咋办……”;这个庄稼人用来骂人、骂牲畜所有的语言词汇都用上了,也没有阻挡卢翠翠留下的决心 !卢翠翠她爹用愤怒透彻的眼光,盯着道路,驾着驴车,带着自己的老婆,一路唉声叹气,一路叫骂,后悔那个不争气的闺女生下来……。
“她以后遭罪是活该……!”卢翠翠她娘怯怯懦懦坐在车里,不敢抬头……。
卢翠翠和可烦在洁白的病房里,共生死共患难的爱情生活开始演绎起来。
后来,县广播电台的记者听说了可烦和卢翠翠的事情,写了一篇通讯《灾难,挡不住的爱情》,隆重的在县广播电台播了三个月,三月八日那天,卢翠翠参加了全县妇女大会,带着大红花,做了典型发言……。
那年农历腊月二十六,五家儿子和闺女同时举行了婚礼,卢翠翠和可烦在洁白的病房里,举行了他们一场不能再特殊,自己不能忘却的婚礼了。
出了院,可烦残了,成了一个走路左右摇摆的瘸子……。卢翠翠把可烦背到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东门里家族,每一家贡献的实用的东西……。
过了春节,那年的三月份,桃花雪纷纷扬扬下了五天;料峭的西北风刮了一夜,温度霎时降到零度以下。史庄老史家的儿子小时候,被老鼠嚼断裆部那个东西的筋,软踏踏的,没有了硬气……韩楼二巷的七妮受不了活寡……。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七妮跟着韩楼的一个二流子混混河刚私奔了……。
史家受不了这种窝囊气,气势冲冲进了韩楼二巷的家,直接给他们要人,门窗也砸了,锅也搉(把锅打碎)了……练家的闺女气得一去不返,韩楼二巷的三小子憨劲憋屈出来,去了七趟,生生的就没有把媳妇请回家,他们的条件是:把他的七妹妹找过来,送到史庄史家,媳妇才能再回家……。
韩楼二巷他三儿子听说他的七妹妹在内蒙赤峰,坐了火车直奔内蒙赤峰。按他的七妹妹提供的地址,按图索骥,匆匆忙忙到了赤峰。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进了一个农家小院,跨进房屋;在坑上,看到他的七妹妹和河刚相拥而睡……一股无名火霎时涌上心头,想起了史家对他们的暴力摧残和练家冷脸憋屈……随手掂起一个劈柴的斧头,狠狠地向河刚的颈部砍去……。
河刚死了,二巷他三小子投案自首了;二年之后,在内蒙被公安枪毙了……二巷家七妮失踪了,一直没有一点音讯……。
练家的闺女又重新找了新的对象;史家的儿子也是一直没有找到媳妇,因为人们都知道他有生理缺陷……。
许多年之后,我回到故乡,听了芦苇塘的人讲可烦和卢翠翠的幸福生活和韩楼二巷家三小子的悲剧,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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