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有阳光射进的教室,一位老师走在学生中间,朗诵着一首诗:
我坚信/青春不会消亡/它只是躲在某片绿荫下/慢慢疗伤/岁月凝成一颗珍珠/却无法拥有/丢在地上/冰凉/握在手里/滚烫/我想拥抱它/却扑了一个空/它化作一片杂物/散落在桌上/泛黄的日记本/气数已尽的铅笔/褪色的发卡/还有一个空空的背囊/那年/铅笔在日记本上写道/真好/我没有去打搅你的暗自芬芳/真好/你也没有戳穿我的刻意坚强/人生/就是一次次幸福的相聚/夹杂着一次次伤感的别离/我不是在最好的时光中遇见了你们/而是/遇见了你们/才给了我这段最好的时光。
故事在回忆中展开:
1985年,苗宛秋(于谦饰)因为工作成绩优异,骑着县教育局刚奖励的自行车到南宿一中上班,这是一个高中学校。苗老师就是高一(3)班的新任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老师。上课的头一天,他先通过点名,给班里同学来了个下马威。他宁肯自己掏钱,也要让烫了头的女生王海燕把头发拉直;又严厉地没收了家庭条件优越的关婷婷的口红;接着,又一眼看穿了正在看包着语文书书皮儿的《鹿鼎记》的王海,并让将刘昊朗读其中“韦小宝小时候在妓院生活”的章节,让王海在班级的笑声中出丑;然后又以灵敏的嗅觉发现了藏有香烟的蒋文明,好友郭建设也因此翻船。以上同学均被罚站。就在这时,洛小乙突然进教室,二话不说就坐在座位上,同时腰间别的一把斧头被苗老师看见,一副社会小混混的蛮横形象跃然银屏。但苗老师依然声色俱厉地令其出去喊“报告”,并没收斧头。洛小乙虽有怨气,但被迫照做。他一直在门外喊,苗老师惩罚性地就是不让他进教室。本片主要角色就在这残酷且喜感的一幕中悉数出场。苗宛秋以“霸道”亮相,并声言从此南宿一中的高一(3)班要姓苗,都得按他的规矩来,这也让同学们心生不满。上世纪80年代,在教育资源比较匮乏,高考录取比较仅20%左右的情况下,高中生活的紧张、严酷大抵如此。如果老师不严厉,学生“卖力学习”就得不到保障,想出成绩,门儿都没有。对于高中老师,自己学生能考大学,那绝对是扬名自我的最好方式。
但是活力四射的高中生活远不是被老师的吼声和花样翻新的严苛纪律所能禁闭,他们会用各种方式寻找缝隙,表现青春的本性。那个时代谁家里有台三洋,或上海,或燕舞牌双卡录音机,伴着节奏十足的《吉米阿加》,能跳迪斯科、霹雳舞,就是最时髦的事情。当然更少不了与“法海级”“雄霸级”的班主任斗智斗勇。
于是,影片中出现了学生密谋拆掉苗老师自行车后挡泥水瓦的事,将苗老师杯子上的“奖”字刮剩成一个“大”的情节。那个年代,学生都很习惯老师在课堂上发脾气,而且学生更乐意将老师的愤怒演绎成幽默故事。哪一堂课如果老师在课堂上训人、发脾气,学生不会为老师没有正常上课有所报怨,反而因能看一出感情丰沛的真人表演而欣喜。
苗宛秋是那个时代中学老师的缩影。他的严厉,实质就是任成绩为上,只要成绩提高上去,各种奖励才会降临。老师自然喜欢的是成绩好,又听话,不张扬的学生。所以,苗老师宁肯武断地让胆小、温柔,但成绩出色的安静当班长,却不让做事干净利索,热情大方的关婷婷出任,只是因为关婷追求时髦。
严厉不是目的。80年代,中国进入新时期,处于青春期高中生自然更需要热情、真诚、活泼的生活,苗老师对此心知肚明。以学生成绩为准的考察方式和身心全面发展之间的矛盾,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显现,而大部老师宁肯以严厉的方式让学生多坐在教室里学习、复习功课,而不会以培养身心素质的方式去全面发展学生。不是老师不知道这些,而是因为太无奈!对于高中的班主任,如果自己班学生的成绩不行,没几个考上大学,即便自己解释如何关心、培养学生,别人可能会认为是在以猫扮虎。成绩是现实的,可视性的,短效的,这种功利主义显得狭隘了些,但确实可以直接证明老师对教育的奉献和人才培养的结果。如果你说是在培养学生身心,无疑于纸上谈兵,空洞无聊。更何况是在高考真正如“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80年代,学生的成绩显得极其重要。如何没有这些,老师在学校也就不过而而。如果高中的一个班级学生经常违犯纪律,且成绩不好,那老师也只有跟着遭殃的份儿。
在影片中,刘昊靠自己卖袜子攒钱为自己治脑瘤,因为和别人抢生意地盘被抓进派出所,苗老师立即通过自己小舅子的关系,将刘昊带走并要回货物。另外,他在班级组织募捐,为刘昊治病,而且拿出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并寄去复习资料;洛小乙因为关婷婷从中破坏,入共青团不成,与关婷婷家人发生争执被警察介入,苗老师再次通过小舅子解决纷争;苗老师因为送洛小乙到医院看望摔倒受伤的爷爷,自行车被偷,学生自发利用晚自习时间寻找自行车;学生要参加学校艺术节表演,集体“起义”,被苗老师默许……这一个个情节,无不传递出苗老师和学生之间发自内心的相互关怀和认同。 但这一切,无涉学生成绩,更与老师的获奖荣誉无关!即便学生为表示对苗老师的尊敬,将自行车挂在操场路灯杆架上,引得全校师生注目;即便全班学生举行仪式,宣布苗老师是“全宇宙最好的老师”;即便是学生拿到了校艺术节第一名的奖杯,也无法改变苗老师年度不被表彰,单位分房无果的事实。苗老师也深知提高学生成绩,把“好苗子”送进名牌高校才是王道,也是重建他荣誉的良策。但他也知道,学生的成长,更需要不计利害的付出,这远非与提高成绩、考上名校同日而语。
试想:一个老师,一边是学生对他(她)一片叫好,另一边是学校对他(她)毫无赞誉,这个老师究竟该高兴,还是难过?而苗宛秋老师恰恰处在二者中间,显得悲情。
他可以无情地打断安静在路边小吃摊给以前学校同学补课,命令她回家自己复习。面对年度表彰落空,分房无果,眼见隔壁英语老师私下收费补课,他也心动有加。而当自己看到补课学生以鸡蛋充当补课费时,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又于心不忍,断言“只要补课,尽管来,我不收费”,隔壁收费补课班的人后被“抢空”,苗老师家的门里门外变成了各个年龄层学生组成的“高考补习班”。老师的伟大在于率众授人以道,传道无所求;而老师的悲情就在于“传道想求而不能求”。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老师的这种人格力量让人动容。但苗宛秋却又因此被停职。想想现在大街小巷各种“尖刀培训班”“高考冲刺班”和收费极高的一对一、一对二辅导班,真不知道是该为商品时代可以造就人的成长而欢欣,还是该去为金钱利益能够打脸伟大的教育而好好讽刺一番。
将学生视为“自然人”的个体培养有时真不是靠对知识的认知所能解决的,而是需要老师在实际行为中依靠心灵发出的真诚关爱,这往往与明确标指的成绩和荣誉不能统一。这可能就是当今为什么老师一边报怨自己太累,又不得不坐下来认真备课、改作业。不知道多少老师在经历几番这种职业带来的痛苦后,变得为了生活穷忙,得过且过。教育上的事,在很多情况下,真不是一个普通老师所能左右的,而老师能控制的就是让自己拿着教案和课本活着。
故事最后,安静同学为苗老师能回学校工作,硬闯县政府大院,在骑自行车回来的路上出车祸,今生彻底无缘梦想的北京大学。苗宛秋最终离开南宿一中,去了一个乡村小学任教。他为什么离开,影片并没有交待。但是“好苗子”安静,没能实现理想,与苗宛秋有着直接关系。而这又不是被学校奖励的房子所能解决的,苗宛秋选择离开或许是不得以的方式。
苗老师知道“遇见了你们/才给了我这段最好的时光”,因为他体会到了教育学生付出真情与理解的幸福;但是最后得到的却是“我想拥抱它/却扑了一个空/它化作一片杂物”的残酷。我想,这便是作为老师“悲”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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