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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篇 | 花月春风

帝王篇 | 花月春风

作者: 木十八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1-04-20 10:21 被阅读0次

    那年金陵初春,满城花意,秦淮著锦,我鱼服出宫,乘船离岸,此去,江北。

    见惯了江左名士,王谢风流,入不得乌衣巷,求不得幽露啼眼之佳人,若得金风玉露之相遇,也未尝不可。

    久在深宫,纵是不闻窗外事,可父兄相谈言语,难免窃得一二,江北已换三朝,李唐血脉,只余我江南一家。前些时日,后汉又遭更迭,新朝尚不熟识,倒是北国频频易主,想来中原英豪辈出,难免心向往之。

    一路风帆,潮平两岸,虚度二十余载,今日才得见江北风华,重光惭愧。

    随我北上的,除了几名极力跟随的护卫外,便是我的近侍裴厚德了。与我不同,他总说江北多蛮横孔武之人,此去恐怕凶险,大概我唐国之人皆不懂江北吧!

    “哎哟!长没长眼睛啊你!”

    裴厚德护在我身前,拽住方才的莽撞之人,无意间瞥见他手中熟悉的钱袋。

    原来是个偷儿。

    “哦——原来是个贼啊!走,见官去!”

    我上前松开裴厚德拽着他的手,那偷儿磕头如捣蒜地求饶,如同往常在唐宫中一样。

    “公子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公子……”

    初来乍到,不曾想有此遭遇,不想多做纠结,便示意让他离开,不料,他竟换了笑容,朝我连连打量起来。

    “看什么?!”

    余怒未消地裴厚德上前挡了挡,他不以为然地唯喏后退步余,堆笑道:“公子器宇不凡,轩辕相貌,可谓是帝王之相啊!”

    又是个耍嘴皮子的,那袋银钱不拿回也罢,赠予他吧!

    才出江南不出几日,长兄弘冀便亲自率人前来迎接,车马浩荡驶过官道,这从不是我想要的回去的模样。

    裴厚德走在马车外,低声道:“郡公别置气了,燕王殿下也是一片好意,再说,您要再不回去,皇后娘娘能饶过燕王殿下吗?”

    是啊,母后总是责怪大哥对我太过严厉,此次大哥亲自来接,也是为了向母后证明,自己这个大哥也是足够疼爱弟弟的。

    “嗯。”

    “郡公,不好了,太子殿下他……被废了!”

    狼毫坠落,污了丹青。

    “走!”

    “郡公!皇后娘娘有命,郡公不得离开寝殿……”

    “为什么?那是大哥!大哥犯了什么错?”

    “郡公!”

    裴厚德跪地紧抓着我的衣摆,声泪俱下,言语颤抖,“殿下毒杀晋王。”

    恍然一道惊雷在脑中闪过,我颓然地瘫下,呆滞地蹙眉,竟有些,哭笑不得。

    “皇叔?大哥杀了皇叔?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在裴厚德的搀扶下站起身,顷刻茫然,眼前桌案如同一个巨大的邪障,前所未有的恐惧像面巨网一般将我笼罩,抬手用尽浑身劲力推翻桌案,碎裂之声响彻脑海。

    “皇位就这么重要吗——”

    大哥癫狂自尽的一日,我站在曾经门庭若市的府门外远远地望着,我不敢接近,也不愿接近,我看到大哥圆睁的双眼瞪着我,仿佛在责怪,又仿佛在期待,可是我连踏出那一步的胆量都没有,只是木然地伫立原地,泪如雨下。

    几日后,父皇和母后召我进了宫,大哥身后事还未来得及处理,父母却已然苍老了许多。

    “从嘉,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我怔怔地不知该如何答复,大哥尸骨未寒,我如何能够思虑终身大事?

    母后将我拉到身边,如儿时一般让我倚在她的怀里,摸着我的额头,“我们知道你在为大哥的事情伤心,可是大哥错便是错了,父皇母后可以原谅他,他却还是做了傻事。”

    “母后,儿臣还不想在此时成婚。”

    父皇拉着我的手,灰白的须子里发出羸弱疲惫的声响,“从嘉,弘冀总还是希望六弟能过得快乐。那是前太傅周宗之女,是个饶有佳名的好女子,莫要辜负佳期,也莫要辜负你大哥的期待。”

    大哥的期待,佳期……

    “儿臣,遵旨就是。”

    那是我第一次在红妆十里深处看到她,道旁女官将鲜花撒向空中,踩着一地柔软的花瓣,我缓步走向她,轻挽柔荑,她竟有些畏缩。

    “吴王殿下?”

    “是我。”

    “嗯……”

    我二人走过漫长的宫道,登上大殿的台阶,眼前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母后欣慰地看着我们,全然忘记了,几日前薨逝的大哥,以及如雪片般接踵而来的北朝国书。

    神情恍惚地度过了大典,夜幕降临时,裴厚德催着我快些去陪伴新王妃,新王妃,我还未曾熟悉。

    轻声推门进入,见她端坐在灯下,落落大方地,俨然世家女子,想来白日里的畏缩,不过是想确认,我是我。

    我用喜秤挑起她头上的锦帕,垂眼凝望时,只见雪莹修容,纤眉范月,如沐春风。

    “殿下?”

    “你叫娥皇?”

    “正是。”

    我郑重地点头,如观赏一枚至宝般看着她,这就是我的王妃,前太傅周宗之女,名满金陵的才女,我的妻子,周娥皇。

    “国主。”

    “嗯?”

    伏案许久,乍见娥皇,难免心生喜悦,方欲起身相迎,一双玉手已然攀上双肩。

    “国主连日来操劳国事,是否北朝又生事端了?”

    中原易主已有数年,周国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黄袍加身,逼迫幼主禅位,建立大宋,遣使南来,索要贺表贡礼,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这些事,如何能让娥皇知道。

    “无妨,北朝跋扈已非一日,我自有办法应对。倒是你,近日在忙些什么?”

    “臣妾与窅娘排了几段歌舞,想为国主解乏。”

    “好哇,有娥皇与窅娘绝世歌舞,我何来困乏之意!”

    侍女奉上烧槽琵琶,娥皇翩然接过,我竟生出了不尽之意。

    “把我的古琴取来!”

    “国主要亲自演奏?”

    我凝眸佳人,轻笑着,“娥皇演奏琵琶,岂可无我?”

    她莞尔,正坐,轻抹琵琶,五音流出,窅娘轻盈身姿,步步生莲,此生得见金陵双绝,何憾!

    那日娥皇回府省亲归来,见我时满脸嗔怪,从袖中取出一条丝帕,笑问道:“国主这是何意?”

    我不做多言,只将其轻拥入怀,低语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你的车驾刚离开皇宫,我对你的思忆便如同隔了几重山一样,我想见你,又怕扰了你与家人团聚,便派人将这阙词送到你手中。”

    “国主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能够如此囿于儿女情事?”

    “一国之君,家便是国,国便是家,唐国百姓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妻子,怎能说是困宥?”

    娥皇挣脱怀抱,仰头望着我,流露出几分忧色。

    “前些日子,裴厚德告诉我,监察御史张宪觐见国主,直言国主耽于音律,荒废政务,国主如何处置他?”

    我回身取出张宪的谏表,漫不经心地道:“我重赏了他。”

    “那音律呢?”

    “不可止。”

    娥皇低眉,一声叹息。

    一声叹息。

    宋皇赏了唐国歌舞,可任凭音律如何悦耳,也再不见《霓裳羽衣》、《邀醉舞破》,更不见那首翘鬓朵的形容,一别十四载,娥皇,可好?

    “郡公,夫人她……”

    “她还在宫中?”

    “是……”

    “窅娘呢?”

    裴厚德伫立不语,隐隐抽泣。

    “怎么了?”

    “赵……陛下筑起七尺莲台,命窅娘跳金莲舞,窅娘背对着陛下跳舞,接着……跳入御河,自尽了……”

    娥皇去了,窅娘也离我而去了,这个生辰,为何如此不同寻常啊!

    “陇西郡公李煜,私作逆词,怀念故国,忠心堪疑,赐牵机药。”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问君能有……”

    苦酒入口,自知鸩酒必死,却如释怀此生,“……几多愁。”

    身躯蟠卷的一刻,多希望当日不随大哥回宫,我本不堪为一国之主,诗词歌舞,书画琴棋,只需无今日,无离散,无娥皇,无窅娘,无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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