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味三日

第一日

我看着眼前的原子笔芯，脑袋里正在仔细回忆着从早上起床开始的点点滴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失味了。准确的说，是我失去了味觉。

这令我感到一些若有似无的奇怪感觉。按理来说，身体出现了某些异常，我应该是很担心的。但奇怪的是，我却并不在意失去味觉这事。脑子里把它和那种小感冒类似的病痛放在了一起。

我一面思考，一面继续捏着原子笔芯，这是我思考时养成的小动作。至于是从何时开始的，这倒有些记不清了。以前小时候一边想问题，一边会拔自己头发，等到母亲诧异的过问我头顶为何秃了一块时，我才勉强改掉了那种“恶习”。而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捏笔。

清晨从被窝里出来时，那种绵软倦怠随着回忆袭扰上心头。这会儿正是午后，身体暖烘烘的，睡意在不断增长。我努力从自己并不擅长思考的大脑中，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抵御睡意。

“你得找到我……”

我猛然想起来清晨做过的梦，这梦准确的说是个关于男人春情的梦。梦里，有个女人轻轻爱抚着我的身体，然后在我抑制不住的抖动中，俯身在我耳旁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得找到我？

找谁？梦里的女人一贯看不清面貌，既熟悉又陌生。况且，我似乎思考的有些偏离主题了。我应该忽略二十多岁炽热跳动的男性心脏，而去关注我的味蕾。

早上刷牙时似乎嘴里就没什么感觉。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早上胃口很差，因此养成了不吃早餐的习惯。而那种起床后，人仿佛像一张被水浸湿又晾干的纸片似的感觉，会一直伴随着我到公司。沉默不语、睡意未消。但恰恰是这种状态，我却能在内心飞速的思考问题：自顾自的评论今天的天气、对偶尔听到的词汇做出一大串非关联性的延伸思考、对路上所见的所有的人事物进行观察。

我忽然发现这简直可以称为我的“智慧时刻”。

整个上午，我似乎都没能发现自己失去了味觉。或者说，我的生活中，上午的时间里就是失味的。想到这，我终于感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担忧。

午餐是米饭和土豆烧肉，当我快吃完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感到饭菜的味道。刚开始我怀疑是食堂的饭菜忘了放盐，这件事在以往发生过。可在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基本无异后，我才感觉到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

因此，我盛了碗菜汤，然后在食堂阿姨疑惑的眼神下，加了两勺盐。

没有味道。

或者说，没有感觉。

我看着剩下的饭菜，想到了接下来我必须经历的几个小时。于是和往常一样，慢慢把这些东西吞咽了下去。脑子里想着：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和往常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或咸或淡或麻或辣，有什么意义呢？这与我似乎本来就无关。

一个和佐料无关的家伙。这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滑稽，但事实就是如此。

主管慢慢走过我的桌前，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使我不得不停下了捏笔的动作，也停下了我的思考。然而，我觉得这也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太小了，我只是为了打发些许时间而做出的无聊举动罢了。

我不断观察着电脑上的时间，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各种事情：突然忙于某个任务、固定时间的休息、附和同事们的吹牛、下班后在街头拉面馆里的晚餐、回家、入睡。

有条不紊，我丝毫不受失味的影响。

第二日

我望着镜子里的人，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了，他令我感到陌生。我坐在椅子上，时间是早上的7：42分，再过3分钟，我就会出门离家去公司。趁着闲暇，我反复感受自己的味觉。可是嘴里却像是裹着一层蜡般，温暖而又恶心。

毫无感觉。

鼻子似乎也闻不到味道，这种处境可真让人奇怪。

要是我生病感冒发烧了，这还好一些，我可以把这归类到“生活里正常的疾病”里，可这失去味觉，却让我无法处置它，它游离于我的“常规”之外！

我坐在公交车上，在心底观察事物的兴致全无。四月清晨那刺眼但不躁热的朝阳，透过模糊的车窗照射在身上，我的手臂感到淡淡的温暖。旁边有位正在吃早餐的男人，要在以往，我肯定会非常反感这种行为，甚至会慢慢推论这个人的信息，然后在心里默默的教训一番。

可是现在，我居然有了一些食欲！并且脑袋里开始幻想油条的香味。

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带我去市集，由于我的顽皮，使得母子俩不得不饥肠辘辘的出发，然后在县城的小饭馆里，母亲和我一起吃着米粉、油条和肉包子。我仿佛闻到了当时那种小葱撒在淡色骨头汤上的香气，往常干涩苦乏的嘴里突然生出了许多唾液，然后喉咙里咕噜一声，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邻座的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快速两口吞下了早餐。我想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懒得去深究了。

来到公司，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往常被忽视的细节。前台的小妹妹桌角放着一份豆浆，似乎又是公司里哪个追求者帮忙买的早餐；一向严肃的部门经理，正一口一个包子，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形象；邻座的老男孩正吃着汉堡，这玩意儿似乎并不那么好吃，哽得他直招手示意我帮忙倒水。

在食物面前，我忽然发现大家都变得有些生动，有些可爱了。

我整理了办公桌，喝了口水，冰凉的水在嘴里散开，虽然没有味道，却一路滋润着我干涸的身体。

我开始有些着急自己没有味觉这事儿了，这让我感受到被遗忘许久的一种情绪——不开心，因为我觉得别人——那些可以感受到味觉的人，都很开心。

第三日

破天荒的，我买了份早餐。

来到公司，时间还早，我拿出茶叶蛋，一种饥渴的急切感和预知果腹后即将到来的满足感一起袭上心头。

嚼了嚼，嘴里味道还是很淡，但幸运的是，味觉正在恢复。我能感觉到茶叶蛋那淡淡的咸香味。

这令我感到开心，也让我有些诧异，味道、食物，小小的一件事居然能让我产生这么大的幸福感。

也因为这，我似乎和周围的一切又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我开始慢慢品尝这其中的滋味，午餐时也与同事一起，一边吃饭，一边感受食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失去味觉的这几天里，我放佛在经历一场旅行，一场从无到有，获得启示的旅行。也像是一场探索，一场对于生活意义与生命力的探索。不能说我获得了什么宝贵的经验，但这一刻，我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成长。而这种切实感觉到自己在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有着不可思议改变的成长，这感觉令我感到由衷的喜悦。

晚上吃罢晚饭，我放下筷子，拉面店老板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笑着寒暄了几句。然后在内心与肚子都饱含着一种温暖的动力中，步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