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

眼珠

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的眼珠是用最为清澈、最为透明的玻璃做的，所有的光射进我的眼神里，然后又全部反射出去，除了满世界的光明，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我长大了一点以后，我的父母对我说，你要学会看东西，我们会给你的玻璃眼珠涂上黑色颜料，这样你就能看见世界上的东西了。这可能有点痒，甚至有点疼，不过不要怕，因为这是为你好——说着，我的父母开始动作。剧痛霎时袭击了我，我开始哭泣，但最终我还是变得能看见东西了，因为这种黑色颜料是用水冲不掉的。

接着父母对我说，你要每天涂，直到颜料完全扩散进眼珠，我们一开始会帮你，但总有一天你要学着自己涂，不过一定要小心，这样你才能拥有黑曜石一样清晰的眼珠，不然的话，颜料污了眼珠，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满世界的黑暗。

我一天一天地长大着，我开始上学，在学校里，我见到了许许多多像我一样需要每天涂抹眼珠的孩子，然而他们其中一些人的眼睛，已经因为父母或自己的疏忽而变得有些污浊。每次看见他们，我都从心底发誓一定不能污掉我自己的眼珠。每一天，我都谨小慎微，生怕自己的眼珠变得污浊模糊，变得看不清楚东西——于是，长大后的我，拥有了黑曜石般清晰的眼珠。

现在对于这个世界我看得很清楚，对于人来说更是。只要一眼，我就能知道一个人的眼珠污了几分，但对方却没有能力看清楚我，我为我的眼珠骄傲，我是世间最玲珑剔透的人。

那时，我时常会想，等到我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告诫他，必须很小心地给自己的眼珠涂颜料，因为拥有一双清晰的眼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然而，当我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我却在另一种意义上理解了当初父母所说的话。

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孩子时，我的孩子睁着一双玻璃做的眼珠，与我对视。所有的光射进她的眼珠里，然后又全部反射出去。于是我在她的眼珠里看见了——我自己。

啊，我忍不住闭上眼。最为清澈最为透明的玻璃眼珠啊，我怎敢用两团黑洞来亵渎里面的光明！我的泪水从眼缝滑落，可它们并未染上颜料的黑色——颜料已经完全扩散，再说了，这种颜料本就是用水冲不掉的。

几年后，等我的孩子长大了一点，有一天我对我的孩子说，你要学会看东西，我们会给你的玻璃眼珠涂上黑色颜料，这样你就能看见世界上的东西了。这可能有点痒，甚至有点疼，不过不要怕，因为这是为你好——说着，我开始动作。当我的孩子因为剧痛而哭泣起来的时候，我的胸口变得比当年第一次被涂上颜料的我的眼珠，还要疼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