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坍塌
天坍塌下来的时候
已是晌午。她哼着小曲儿
把一条青鲤
烹制成儿子最喜欢的家常味
本该正点到达的航班
传来比晚点更坏的消息
飞机一头栽进大海
就像一尾鱼结束游泳
栽进油锅
她醒来时仍然担心
羊奶和牛排养大的洋儿媳妇
以及腹中五个月的孙子
能否接纳
这川味十足的鱼
之二:旧照
天空收拢最后一缕星光
卧室里的灯依然白炽如雪
比夜色更深的黑。在她体内蜗行
一本泛黄的像册
正翻动一段旧时光
那是女儿头戴硕士帽
张开双臂呈现一种飞翔
这只跃跃欲试的鸟
最终没有飞起来
所有斑斓的色彩
瞬间还原成肃穆的黑白
她攥紧相册
试图把女儿从照片里拉出来
或者穿越。在悲剧上演的前一刻
以母亲的名义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
挡下疯狂的车轮
之三:话匣子
他是个话痨子。远近闻名
喋喋不休的话题
始终被儿子占据
甚至自己那场失败的初恋
也被描绘为家族史上伟大的胜利
他说爱情并不重要了
他和妻子
现在是簇拥儿子的两片老叶子
可是一次小感冒
诱发儿子体内一场大暴动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宛若流星。划过他中年以后的夜
他无法阻止这种坠毁
如同无法阻止黑夜降临
从此走进一个密闭的容器
在这个世界里
他穿衣,吃饭,睡觉,做事
都不再发出丝毫响声
之四:幻影
他需要一瓶二锅头。500毫升
一口气灌下去
然后平躺。打开身体
让整个人头重脚轻起来
然后点燃一支烟
白天的,过往的细节
在烟雾中碎裂,隐匿
世界宛如烟蒂
忽明忽暗
儿子的影像从大脑里跳出来
由模糊转为清晰。他的脸
带着惯有的顽皮和帅气
阳光开始照耀
一个人的空间不再只是一个人
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他和儿子
尽情拥抱。嬉戏
他知道
只有在半醉半醒状态
儿子才会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
只有袅绕不绝的烟雾
才能留下儿子
之五:婚丧
一辆花车
在山崖拐弯处
跌进一江春水
她像一只彩蝶
穿梭在儿子的婚宴上
随后一个电话
在她红润的脸庞
瞬间堆起一片死灰
在山崖拐弯处
她守望了三天三夜
然后顺江而下
在水边结庐而居
她始终相信,有一天
江面会游来两条鱼
一条喊着“婆婆”
一条叫声“妈”
之六:代孕
26年前
儿子带血的哭声
让整个家族紧绷的脸
露出一方晴天
儿子在世时
这个人丁单薄的家族已经四代单传
儿子走后,丈夫重新成为焦点
她后悔当初没有顶住压力
给自己买一个双保险
现在,她的卵巢
已经破败不堪
只好从乡下
租来远房表妹的子宫
精心服侍着,期待而忐忑
只是在又一轮崭新的哭声里
她与妙龄表妹的角色
已悄然互换
之七:离殇
女儿凋零。胜过所有昙花
之后刚烈重新植回骨头
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被女儿的笑声囚禁
原本木讷的丈夫
现在更像一块木头
她常常钻木取火
星星之火终于成燎原之势
愤怒的火焰
把维系了30年的家
以及更早的爱情
烧成一堆白骨
之八:化蝶
中年的她。选择了黄昏
选择了三年前女儿选择的那座桥
站在女儿起跳的地方
默念她的乳名
以同样的姿势投向半空
当年女儿追逐一个破灭的泡影
勇敢地跳了下去
现在她穿着女儿曾经最爱的蝴蝶裙
像一只失重的蝴蝶
她的女儿,刚刚在另外一座桥上
喝下一碗孟婆汤
愣愣地看着她飞过来
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你这人真傻呀
你又不是一只蝴蝶
之九:涅槃
从家到孤儿院。8公里
从孤儿院再回到家。超过8公里
他和妻子
坚持用脚步丈量完
他们每天探视的
是一个让雷击变成孤儿的孩子
他告诉妻子:
“我们的儿子,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孩子害怕雷声
每次惊雷
都会稀释他眼神里微弱的光泽
所以他们关心天气
胜过关心自己
他们常常在黑夜里与闪电赛跑
赶在雷声滚落之前
将孩子抱进怀里。然后拉上门
把黑夜和雷鸣关在窗外
让一个童话
以及与童话相关的梦
得以继续
失独者诗语(组诗)
【后记】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完成这首组诗,心疼痛而略感欣慰。目前中国有2000万个失独家庭,他们多数在中年失子,个中痛苦和绝望无人能细细体会,他们无疑是一个庞大的精神弱势群体。我写这首诗,旨在向社会发出微弱的呼声,让社会、国家更多地给予这个群体以关注、呵护、救助、慰藉,让他们的生命在灾难过后依然能在阳光下舞蹈。
【诗人简介】眉山阿恒,曾用笔名亦恒,本名王小龙,70后,东坡故里人,四川省文联代表,眉山市作家协会员,眉山市诗歌协会理事,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西部作家论坛高级会员。在《诗神》、《中国诗歌》、《诗歌报月刊》、《北方诗刊》《四川日报》等刊物发诗多首,有诗歌入选2014年度《经典短诗•当代方阵》。著有诗集《抒情的日历》和中篇小说《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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