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和长在一个山窝里,从我家到县城要在盘山路上绕将近1个小时,那里四面是山,闭塞、落后,18岁上大学前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外国人。都说中国的小孩读书很苦,做不完的题,上不完的补习班,这样的事对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很陌生,我们那根本没题可做,更不用说上补习班了,学习就是上课听老师讲,下课背背笔记,这样一路中考高考,就像是拿着破刀去跟城里娃的飞机大炮对战,可悲、可怜、可叹,最后能考上大学的,努力之外,更多的还是幸运。
我们的可怜在学英语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大城市的同龄人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条件好的还是请的金发碧眼的外教,为的是开口就是倍标准、倍有面子的纽约腔、伦敦腔,而我们到了初中才开始学英语,老师呢,原来是一个小学民办老师,教数学的,因为初中缺英语老师,她为了获得编制,就自学了英语。不用奇怪,她的英语发音非常出名,出名的不标准和奇怪,闭上眼听跟讲我们山窝土音没有任何区别,所以每个被她教过的学生讲英语都跟她一样带着浓浓的山窝土音。而她,已经是我们乡村中学最好的英语老师,上课非常认真,让我们抄厚厚的笔记,督促我们把笔记背熟,中考的时候我们班有一半人英语考了140以上。
然后,我们带着那口土音英语,走出山窝。我们对广阔的世界充满期待,然而等待我们的却是一万点的暴击。从念在县城念高中开始,我的英语发音就开始被人嘲笑,每次英语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还没开口,已经有人忍不住"扑哧“,等我说完,全班乐成一片,包括老师。
所以, 我特别讨厌英语课被提问,而老师还是不停提问我。
但是我的英语成绩不差,我试着去纠正自己的口音,跟着磁带一遍又一遍的读,可是每当我开口要说的时候,耳边就响起同学的”扑哧“声,最后我放弃了。但是我不敢放弃英语,毕竟高考占了那么大比重,所以我和初中一样,努力背单词背笔记。
所幸,高考不考口语,所以我考得还不错,考上了一所北京的重点大学,学法律,我是绝对不敢报语言类的专业的。
我以为,重点大学的学生素质比较高,不会随便嘲笑人,但是我想错了,到了大学的英语课,我一开口,迎接我的还是一片笑声。第一节英语课下课后,就有同学问我,你讲的是英语还是土话,还是日语?
很快,跟高中一样,英语课成了我最讨厌的课程。整个大学四年我基本都不学英语,这在同学里很另类,学英语是很时髦的,许多人都想着毕业去留学或者去外企、外资事务所或者做金融,英语比专业课还重要。我,一个农村娃不去凑那个热闹,我家没钱让我去留学,我对外企外所也没概念,从小到大,爹妈跟我说的最好的工作都是考公务员,拿铁饭碗。不过,靠着初中高中背笔记背单词打下的基础,我竟然还是一次性过了四六级,所以我还是很感激初中那位认真尽职的英语老师,她很不完美,但是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毕业的时候,我顺利考上了公务员。我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没有关系,但是我会考试。知道我考上公务员那个晚上,我爹兴奋得睡不着,他绕着床一直走,说我太高兴了,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我家也能出一个公务员啊!多少人,多少人一辈子其实都没真正高兴过,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考上的单位会进行二次分配,我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所以我被分去了一个没人愿意去的、最偏远的地方。
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因为偏远,事不多,每天处理完手头的事,我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觉得我应该找点事做,这时候,上级突然下发了一份文件,从北京层层转发下来的,上头说要选派一个人去英国留学。仔细了解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系统每年都会选派一个人去英国,全国每年选一个。
鬼使神差的,我突然想,我为什么不试试呢?我不是正好没事做吗?
于是我开始学英语,准备考雅思。大学时候,我是看过身边的同学考雅思的,他们都报了新东方等辅导班,便宜的三五千,贵的一两万,我舍不得掏这个钱,三五千也舍不得,那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啊,所以我只是在网上买了套雅思真题,100多块钱,六七本,应该还是盗版的。我一边刷着真题,一边想,我的口语肯定是死定了。我想到网上找个人一起练口语,首先当然是国外的聊天软件,可是折腾半天,老外看我是个男的,没人理我。于是,我又去找国内的qq聊天群,聊来聊去,发现里面的人口语比我还差。
也是,到网上去找人练习的口语自然都是不好的,口语好的,谁有功夫陪你玩?
然后我那就去考试了,雅思,1800考一次,阅读理解和听力考得不错,写作也还行,口语惨不忍睹,5分。
自然那一年我没可能去英国。
可是我还是继续念,打算来年再去考。不过我也并不是多么投入,经常就是每天背十分钟单词而已。
第二年,选派留学的通知没有下来。
第三年,通知也没有下来。
这时候我有点动摇了,我念这些干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来年通知还是不会下来。即使下来了,我也未必考得过雅思,我的口语还是很渣。而且,即使考得过了,全国就选一个,轮得到我吗?
在别人悠哉悠哉享受生活的时候,我做这种不知道有没有结果的努力,值得吗?
最后我没有放弃。因为单位突然又要选拔翻译骨干,我的口语虽然不好,过硬的词汇量却让考官印象深刻,顺利入选。这个骨干有没有用呢?非常有用,他让我得以去北京参加了一个非常高规格的国际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很大很大的领导,而马云,就从我坐的位置上走过去。
这是意外的回报与精彩。既然如此,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当买彩票吧,我决定继续学下去。
然后我就中奖了。
隔年去英国的通知还是没有下来,但是来了个香港的。而且特别巧的,我那个偏远地区的领导上调到了负责推荐初选人选的部门当领导,他是知道我一直在念英语的,特意打电话跟我说,你申请吧。
我知道,这对我是天赐良机。
于是我赶紧把那套雅思真题找出来,刷了起来。口语我还是没招,索性把题库里每道题的答案都写了下来。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忙,经常要加班,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到宿舍,啃个面包就开始写口语答案,一直写到凌晨三点,困的时候就站起来,定军姿,提神。一个月内把所有口语题都写完了,一万八千多字,然后把他们都看熟了。
其他部分我基本没时间复习。
这次考出来,我的成绩合格了。口语正好过线,但是阅读几乎满分,把总成绩拉了上去。
我知道这得归功于三年来我每天坚持背十个单词。我的可怜又可爱的执着与坚持。
去香港的名额全国只有一个,我们的单位全国有五万多人,虽然我的英语成绩不错,又得到老领导的力荐,成功的概率,跟我说有百分之十我都觉得是骗我的。
人事已尽,静听天命,我只能在心里多念几遍阿弥陀佛。
申请交上去后如石沉大海,一直干等了半年,有一天,老领导突然打电话跟我说,恭喜你。
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现在,我坐在香港大学法学院的图书馆写这篇文章,手边是落地窗,窗外是维多利亚湾蓝色的海面。从出生那刻起,我就注定一路艰辛,千难万难,我才终于来到这里,感谢自己从未放弃。如果有哪个和我一样的山窝窝农村娃看到了这篇文章,如果你也有梦想,请你大胆去追求,并且不要轻言放弃!苦难不是财富,但是我们面对苦难的坚韧会给与我们战胜一切的力量!
当然,你我还需要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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