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新海诚 ,荔枝FM 787016L莫离朗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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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级夏天,他才后知后觉的找起了工作。与她在三月分手之后,直到夏天他才有了重新回到人群中的心情。同时在亲切的指导教授非常热心的帮助下,他的工作在秋天就决定了。虽然众人看不明白这算是他真心想做的工作,还是不得不做的工作,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得去工作了。比起作为研究者留在大学,还是尝试一下不同的世界更好。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已经逗留得太久了。
毕业仪式结束后,他回到了房间里。行李都已经装箱,屋里显得空荡荡的。东面厨房的小窗外,是古老的木质建筑物,再往前,是被夕阳染上了金色的高层楼房。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能远远看到夹杂在杂居楼里的新宿高楼群。那些超过了两百米高的建筑物,会随时间和天气展现出不同的表情。就像山峰会最先迎来日出一样,高层大楼也会最先反射出朝阳的光芒。就像在狂风大作的海中远远望见的海岸一般,高楼群在下雨天也仿佛将身影浅浅渗透进了大气中。四年来,他总是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眺望着这样的景致。
窗外,黑暗终于开始降临。地上街道的无数灯光夸耀似的亮了起来。
他将纸箱上的烟灰缸拉近自己,从口袋中取出烟,点上火,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注视着那些透过厚厚的大气层在天上闪闪发光的物体。
自己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他想。
他工作的地点,是三鹰的某个相当有实力的软件开发企业,职务是被称为SE的那类。他被分到移动解决方案部署,主要客户是信息类从业者和终端制造商,他的工作是在一个小组里开发手机信息终端的软件。
工作伊始他明白了一件事情,编程这项工作非常的适合他。虽然这份工作很孤独而且需要忍耐和集中力,但其结果绝不会背叛自己所付出的劳动。如果程序没有正常运行,那么原因毫无疑问就在自己身上。在反复思考和检查下,将能够确实启动的某种东西——长达数千行的程序——制作出来,这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喜悦。因为总是忙于工作,几乎每天都半夜才回家,于是他不禁抱怨如果一个月有五天休假就好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会连着数小时不厌其烦地坐在电脑前。在以白色为基调的简洁办公室,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他每天每天乐此不疲地敲击着键盘。
不知是这类工作中常有的现象,还是他所在的公司特有的情况,工作上的同事除了一些必要交流之外根本没有沟通。哪个小组都没有在结束工作之后一起去喝上一杯的习惯,连午饭都是各自坐在位置上吃着便利店的便当,离开公司时甚至不会互相打招呼,就连开会时最低限度的必要沟通也是通过公司邮件进行的。宽敞的办公室总是充斥着敲击键盘的声音。每层明明有一百多人,但人的气息却很稀薄。一开始,他因为这和大学的情况差距实在太大而感到了疑惑——大学时他和别人的关系也算不上有多好,只是经常闲聊,并且经常毫无理由的一起喝酒——所以很快他便习惯了这种沉默的环境,而且,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下班之后,他在三鹰站坐上快到末班车时间的中央线,在新宿下车后回到位于中野坂的小公寓。实在太累的时候他也会坐出租车回去,但那也需要先步行三十分钟以上才能叫到车。他毕业之后搬进了公寓,比起公司所在的三鹰,这里的租金更便宜些,况且他本身就不太愿意住得离公司太近,最重要的是,从池袋的公寓能远远看见西新宿的高楼群,他想要接近那里的心情非常强烈。
所以,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他最喜欢的时间,是每天乘坐电车经过荻容周边时,看着窗外西新宿的高楼群现出身影,然后逐渐靠近的样子。那时的电车总是很空,被西装包裹的身体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心里感到非常充实。每当注视着杂居楼背后那些时隐时现的高楼群,伴随着耳边电车有节奏的喀答、喀答声,高楼群便仿佛真的出现在眼前一般。东京的夜空总是明亮得让人费解,高楼在天空的映衬下如同一个巨大的黑影。现在仍有人在工作的窗口透出美丽的灯光,不停闪烁的红色航空警示灯就仿佛呼吸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色,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依然在向着某种遥远而美丽的东西前进, 他不禁觉得心里有些颤抖。
然后,第二天的早晨,他前往公司,在公司餐厅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咖啡,打完考勤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在系统启动的间隙,一边喝咖啡一边确认这一天的工作预定,然后,移动鼠标,将几个必要的程序打开,把手放在键盘上,思考出几个计算方案,选择合适的使用api构建流程,鼠标指示位置、编写软件和托字符号都完全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通过os的api,更基础的中间设备,甚至是更基础的硬件------硅片,它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驾驭飞线似的电子事件。就像他能熟练的编程一样,对于电脑本身,他也会有相当的敬畏之情,虽然对于一切支撑着半导体技术的量子理论不甚了解,但现在由于工作关系接触了电脑,并且熟练运用之后,他对自己手中这个道具的复杂性,以及将这道具变为现实的人,感到惊叹不已!他甚至觉得,这已经接近于神秘的范畴了。世界上有为了技术宇宙而诞生的相对论,有为了运用纳米技术而记述的量子论,而在人们考虑,将这些统一为超显理论的现在,自己使用的电脑行为,就像是触及了某种世界的秘密一般,而在这世界的秘密中,包含着很久前早已失去的梦想和思考,喜欢的地方和放学后听的音乐,与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定下的无法实现的约定等等此类事情的连接通道,虽然原因还不明白,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怀着要去找回某个重要东西的切实感,埋头在工作中,就像一名孤独的演奏者与乐器深度对话一般,他不停地敲击着键盘。
就这样,进入社会之后,一眨眼,过了数年,一开始,他觉得这种每天有所收获的感觉很久违了,就像中学时代,自己的身体开始像成熟进化时拥有的自豪感,肌肉的力量和体力逐渐改善,羸弱的体质,一天天被刷新,这种令人怀念的感觉,就像他愈加熟练的编程技术,而他的工作也渐渐得到了周围人的认可, 与此相应,收入也越来越高,他大约每季度,为自己填一套新西装,休息日就在家里打扫或读书,每半年约一次以前的朋友,和他们喝酒,朋友的数量还是那几个,没多也没少。每天早上八点半出门,深夜一点多回到家,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电车窗口外的西新宿高层大楼,无论什么季节,无论什么天气,都依然美的令人惊叹,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美也越发显得夺目,有时,他会觉得,这种美在与他心中的某种东西发生碰撞,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时,他还无从得知。
"远野!",新宿站站台里有人这样呼唤着他的名字,那是一个少见晴天的梅雨季节的周日午后,喊他的人是一个戴着驼色匡扶太阳帽和眼镜的年轻女性,乍看之下,他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但她那充满知性的气息,使他觉得似曾相识。
“是在某某公司工作的吧?”见他没反应,女性说出了公司名,这下他才恍然大悟,“啊!嗯!你是吉村那个部的吧”,“我是水野,太好了,你想起来了。”
“抱歉,以前见到你的时候,嗯...你穿的都是正装。”
“也是呢,而且今天还带了帽子,我一眼就认出了远野了,你穿便装真像个学生呢!”
“学生?她这样说应该没有恶意吧”,他一边这样思考,一边很自然的和她并肩向楼梯走去。其实,水野这样的装扮才更像大学生,从茶色威瑟凉鞋露出的脚趾上,淡粉色指甲油闪闪发光,她叫什么来着,嗯...,水野,上个月,他前往客户的公司交付成果,那时对方负责人的下属,就是她,双方见了两次面,虽然只交换了名片,但他却记住了她认真的态度和清澈的声音,记得她应该是叫水野里纱,名字和她本人一样干净。
他走下楼梯,边向出口右拐边问道,“水野,你也是从东口出去吗?”,“嗯!是的,随便。”,“随便?”,“是啊,其实我接下来没有什么预约,但既然天气这么好,雨也停了,嗯...,那就想,不如去购物吧”,她边笑边说着,连带着他也笑了起来,“我也一样,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不如,一起去喝杯茶吧”。听他这么说,水野便也笑着回答,“好啊!”
两人在东口附近地下的某个小咖啡馆喝了咖啡,聊了大约两个小时,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告了别。一个人走在书店的书架前,他觉得喉咙有些累的发麻,这样说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说那么久的话了,他再次察觉到,对方明明可以算是陌生人,但自己却能和她不间断地聊了两个小时,或许是因为工作项目已经结束所以自己放松下来的关系吧,他们聊着彼此的公司,居住的地方,还有学生时代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但却和她聊的非常投机,他觉得心里好久没有这样温暖过了。
一周后,他发短信邀请她出来吃晚饭,早早收拾完手头的工作,与她在吉祥寺碰头一起吃了饭,十点多才各自回了家,下一个星期,她主动约他出来吃饭,而再下一个星期日,他邀请她去看电影,然后吃饭,就这样,周到而慎重地,两个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了,水野里纱是那种会让人愈发感觉舒心的女性,虽然她的眼睛和黑发让人乍看之下觉得有些太过朴素,但她的五官却长得非常精致,她那严实的衣着,不多的话语以及总是带着羞怯的言行,甚至让人觉得,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漂亮的一面,她比他小两岁,性格直率而坦诚,她从不大声说话,聊天时总保持着舒缓而又令人愉快的语速,和她在一起时,他会觉得很放松。
由于她住在西国风寺附近,公司也在中央线沿线,所以两个人的约会总是在沿线,无论是在电车中不经意触碰的肩膀,吃饭时会将自己的东西分给他的举动,还是并肩走在路上时的步调,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自己抱有的好感,他们彼此都明白,无论是谁提出更进一步的交往,另一方都不会加以拒绝,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这样做,目送她走向与吉祥寺站相反方向的站台,他这样思考:“到现在为止,我在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总会觉得热情来得太快,然后这份热情会被很快消耗,自己也就失去了那个人,这种事,自己不想重演了。”
那年夏末,在一个雨天的夜晚,他在自己房间看到了H2A火箭发射成功的消息,那是个湿气很重的日子,虽然门窗紧闭,空调也开到了最低温度,但湿气还是随着雨滴声和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的隆鸣声偷偷溜进了房间,电视画面上映出了从他曾经生活过的种子岛的宇宙中心发射升空的H2A的身影,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的使用超望远镜捕捉到的H2A越飞越高的画面,然后是从附着在火箭上的探头拍摄下的从火箭上俯视辅助卫星的景象,透过云层,能看见已经越发远去的种子岛的全景。他高中时代居住过的种子岛和它的海岸线,也在画面中一目了然,忽然一股颤栗袭遍全身。但在这幅光景前,他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感想,种子岛已经不是自己的故乡了,父母很久前就因为工作调动去了长野,或许会永久居住在那里了吧,他只是那个岛的一个过路人。
他一口喝干开始变温的灌装啤酒,体会着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的感觉,年轻的女播报员面无表情地说着这颗用来作为移动终端的通讯卫星,也就是说这颗卫星其实和自己的工作也不算毫无关系吧,但他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像被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第一次看火箭发射是在17岁,身边有个身穿制服的女孩,虽然不同班,两人的关系却很好,或者应该说是那女孩单方面非常愿意接近他,她叫澄田花苗,是个喜欢冲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活泼可爱的少女。将近十年的岁月,抚平了感情的起伏,但每当想到澄田时,他还是觉得有一点心痛,她的背影和汗香,声音笑容和呼气的表情,都会勾起他对自己青春期居住小岛的颜色、声音、气味的回忆,这份感情类似于后悔,但他也明白,那时候他除了那样做,别无他法,澄田喜欢自己的原因,她差点告白的无数瞬间,由于自己的情绪,她总没能把话说出口,以及看到火箭发射时瞬间的压迫感,还有事后她的放弃,一切,他都清楚的看在眼中,但那时,自己还是什么都没做。在为读大学而前往东京前,他只将飞机起飞时间告诉了她一个人,出发那天是三月的一个晴朗却刮着大风的日子,在小小的机场停车场里两人最后简短聊了几句,对话时断时续,澄田一直在哭,但分别的时候她还是笑了。他想,或许那个时候, 澄田已经变得比自己更加成熟,更坚强了吧,自己那时候有没有微笑着回应她呢,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深夜两点二十分,为了明天能准时出行,现在不得不睡了,新闻早就结束,不知什么时候播放起了电视购物节目,他关上电视刷完牙将空调定了一个小时之后,关上灯躺在了床上,枕边正在充电的手机闪起了小小的光亮告诉他有短信,打开手机,显示屏的白光微微照亮了房间,是水野约他出去吃饭,他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眼睑内部浮现出了各种花纹,因为视神经会将眼球受到的压力识别为光,所以人类是无法看到真正的黑暗的,是谁这样告诉他的呢,这么说来,他想起自己曾经有一阵子,总会用手机编写短信,这些短信从不发给任何人,一开始,那只是给一个女孩的短信,他不知道那女孩的邮件地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了联系的女孩,当自己无法发短信,当自己的感情又无法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写短信,假设是发给她的,但每当写完又总会直接删除,那段时期对他而言就像准备阶段,是为了独自一人进入社会而进行的助跑,但接着,短信就不再为任何人而写,它变成了他默然的自言自语,然后,这种习惯消失了,当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认为这代表了准备阶段的结束。
已经无法给她写信了,她的信自己再也收不到了,这样想着,他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那时心中抱有的一种麻麻痒痒地焦虑,直到现在,自己居然还能体会到这种感情,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根本没有成长吗,他有些愕然,那时的自己,无知、傲慢而且残酷,不,就算是这样,他睁开眼睛思考着,至少现在有个人让自己很明确的感觉到她很重要,大概自己是喜欢水野的吧,他想,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表明心意吧,下定决心后,他回复了短信,将自己的感情清楚地传达给水野吧,就像最后的那天,澄田所做的那样。
那天,在小岛的机场,彼此身着着对方并不熟悉的服饰,澄田的头发,电线,以及泛黄的树叶在墙头上跃动,她留着眼泪微笑着对他说:
我一直都喜欢远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远野17岁和澄田第一次看到火箭发射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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