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展碎碎念

去这个展会，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首尔待了两三天了吧，当时正美滋滋地刷着ins，突然看到之前关注的一位水彩画家发文说会参加一个插画展会，一看时间，正好就在两天后。本来这趟旅行我就打算花些时间在看展上，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定下了看展的行程。

这次展会是一年一度的首尔插画展，今年请了将近800名插画师参加，其中除了韩国本土插画师之外，也有部分外国的插画师。场地位于江南的coex中心，总的来说就是：阵仗很大。

我去的那天是展会第二天，因为前一天看到主办方ins上发的长龙队伍，所以决定早一点到现场，这里要夸一下现场引导，购票前需要填写一张表格，如果没注意很可能就会白白排队，现场有一个工作人员一直举着个牌子在队伍前后走来走去，牌子上有提示需要填表，我也是在看到这个牌子以后才跑到柜台填表的。其实还有一种方法是二维码填表，在队伍两边放着几处二维码，有韩国手机（主要用到电话号码）排着队就可以很容易地填写，而对于我这种一百年前韩国电话就注销了的人来说，这个人形引导牌就真的很有用，算是感觉到主办方的用心，连一小部分人的特殊情况都照顾到。

这里又要梦回唐朝，回忆一下还在韩国当交换生时的事，当时每周五都会有文化活动，有一周是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参观韩屋村之类的影视基地。那天的行程很顺利，我们玩得也很尽兴，后来在交谈中才知道，原来这个活动的负责人前一天自己单独走了一遍这次文化活动的所有路线，为的就是记录下每一个环节（包括坐车，爬山，景点和景点之间的移动等）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每个场地大概多大，以便更好地安排第二天的正式活动。对于我这个只有三秒记忆的人来说，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它带给我的冲击仍然清晰生动，如果仔细追本溯源，这件事甚至影响了我的行为方式。那片和我故乡极为相似的青葱山路，也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

回到展会现场，说是展会，其实更像是一个插画作品集市，每一个展位就是一个小摊，装饰透漏着摊主的性格。我其实挺喜欢这种大杂烩的感觉，可以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很多有趣的不同：画骷髅的摊主打扮很酷，自顾自地玩着手机；画梦境的摊主面带微笑，目光却透过眼前穿向远方；画猫的摊主安静地坐着，仔细打量着每个路人；画独角兽的摊主把自己包围在紫色的薄纱里，墙上的月亮发出微黄的光。有的人很热情地发放这名片，介绍自己的作品，有的则低头在画板上来回，把展会当作一次写生。大部分的插画家都是温柔，克制，礼貌的，看着这样的他们，再看看身后那些天马行空的作品，突然觉得每个人其实都是在表演自己，这无关好坏，是社会属性使然。而绘画的魅力，是让一个提着公文包赶公交的社会人，在拿起画笔的时候，有力量挣脱出这副驱壳，变成一阵风，一场雨，一抹早春的花色。这阵风，这场雨，这抹花色就像是魔杖召唤出的守护神——生命其实就是自我救赎。而这个坐在自己作品前的社会人，是傀儡，也是战士，从他的身后生发出无数的细丝与作品联结，细丝的波动让作品变化，无论黑暗，或是光明，都独一无二。

将近八百的展位，每个展位都出售插画家的作品或周边，从头到尾看完真的是个力气活，从市场的角度来看，艺术是有趋势的——那些热闹的展位，风格都大同小异，而那些鲜少人问津的作品，也几乎都透露出同样的荒诞，抽象，离经叛道。艺术中的挣扎大抵如此，随大流换来的是真金白银，坚持自我可能颗粒无收。我们能做的，就是扩大自己的包容度，给那些在“理解之外”的作品多一些耐心。

展会里有一位新加坡插画师的作品我很喜欢，这副画有两面，正面是一位身着旗袍的丰腴女子，衣着雅正，表情怡然，背面也是这名女子，不同的是这更像是从浴场拍的背影，这名女子背上盘龙刺青栩栩如生，一派江湖之气。“当小孩在家的时候，可以挂这幅画的正面，小孩不在家，就可以把背面挂出来！”，插画家在解说的时候，眉眼间透出一股可爱的狡黠。

这幅画让我想到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间》，她在书里说“一个女人想要写作，必须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也因为她用了“女人”二字，被许多人归纳到女权主义的范畴。

然而事实是，一个艺术家想要保持创造的能力，是需要和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的。

这就是为什么当得知韩国作家金爱烂很早就结婚时大部分文人表现出可惜，这不是对婚姻的鄙视，而是家庭生活的琐碎，养儿育女的辛劳确实是稀释才华的最好溶剂——谁能在此起彼伏的状况中安心创作呢？即使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创作，写出 《闪灵》《肖申克的救赎》等优秀作品的高产作家斯蒂芬金，也说过对写作者来说一个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空间是必须的，他还提出一天最少要保持4~6小时的阅读时间。最近的综艺片《爱情三重奏》里，演员陈建斌也“任性”地表示下午是他的“电影时间”，他要专心看碟不被人打扰（结果貌似因为琐事并没有实现）。

所以看到这副画时，我受到一种很深的触动，仿佛看到一位活生生的女性，她换下工装，解下围裙，将孩子哄睡，轻轻地走到这幅画前，目光虔诚而坚定地把它翻到背面，在昏黄的灯豆下，用羽毛笔在纸面上创造一个个新的世界。让我感动的，也许是她书写时坚毅的姿态，或者是她努力握紧的，没有消失的自我。

还有一位插画家 ，以他自己的柯基为主角，画了一系列"猫狗奇幻历险“，画作奇思妙想，颜色温柔，我在挑选明信片时一位腼腆的小姑娘正在跟插画师道谢，口中一直说着”您的作品真的太棒了，我特别喜欢，我也会努力的!"，那是一种稍显局促却十分真诚的语气，这真是美好的瞬间，也许几年之后，这位小姑娘会以插画师的身份再次出现在这里，而命运的齿轮，就是在她看到这些画作时开始转动。

时间慢慢过去，人也开始越来越多，第一次在展览中有种寸步难行的感受，但是听到周围的人说着今天买了这个，买了那个，看到这个，看到那个时，又感觉自己依偎在生活的怀抱中——展会卖的东西严格来说装饰成分更多，大部分并不实用。可是大家都在开心地选购着这些“不实用”，就像仔细收藏沙滩上捡回的贝壳——大海给出的真心，没有被辜负。

展会有很多插画师现场画像，我选了一个兔子拟人，画到最后，插画家问我，你希望你的梦里出现什么？“小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她会在我的旁边画一只小狗。

绘画弥补遗憾。

希望在今晚的梦里，我能见到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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