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作者: 姬熵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20:33 被阅读2次

    楔子

    在东北的最北部有座著名的水城,最冷的时候户外气温低到零下30度,冷到行走在路上睫毛会覆盖冰霜,一冰杯热水泼出,不到几秒就会在空中迅速结成冰棱,冰城盛产啤酒,有一个笑话在南方城市也流传广泛:外地人冬天跑到这里喝啤酒,服务员问要冰的还是常温的,外地人心想天这么冷谁喝冰啤,于是选了常温,于是服务员很实诚地送上了一瓶厚厚的怎么摇晃都不动的冰柱!

    贝西第一次听到这个冷笑话也被逗乐,那时爷爷经常说他们去哈尔滨看冰雕时的趣事,贝西特别喜欢听,但她怕冷。

    后来才知道她的人生就像那个笑话,一生被冰冻,苦寒是她的常温。

    2011年到2015年,很多惊为天人的冰雕作品来自一位年轻的叫Snow的艺术家,Snow鲜少在人前露面,少有人知道她从前的名字叫贝西,有一个雄厚的家世背景,就连师父也以为她自小家穷才收留她。

    有人问贝西当初为什么毅然去了哈尔滨那么冷又那么远的地方学冰雕,她眨了眨眼睛,说,因为我不能见太阳啊,我是一个雪人。

    是啊,她用很多年爱一个人,付出全部热情都结成冰,让她变成了一个雪人。

    那个孩子有着浅棕色的头发,浓密而长的睫毛下,大大的眼睛像弯着一汪清澈的泉水,皮肤比普通的小孩都要白一些,所有人见到了都会心生欢喜,忍不住去模模他的小脑袋,或者逗逗他和他说说话,他们说,这真是一个精灵般可爱美丽的孩子。

    他叫池以形,是欧亚混血,他的父亲在贝西爷爷的公司里做高管,年轻时在欧洲交流学习,认识了她的母亲,穿洋过海将这位金发碧眼鼻梁高挺的女人娶了回来,成了一段佳话。

    池以形出生在贝西所在的城市。

    由于池家与贝家交好经常走动,两个孩子打记事起就相识,V曾经是个时装设计师,她用大人的款式设计和制作童装,每次都做两套,一套属于池以形,一套属于贝西,有时候穿错了,也没有人会介意。

    那些衣服,穿在小孩身上也非常时髦。

    后来长大一些了,V做的衣服也有了一些区分,即使会用到同样材质的布料,在颜色和款式上会做出不同,给池以形的是衣服和裤子,给贝西的却是裙子。

    小孩子都觉得别人的才是最好的,贝西用胖乎乎的小手就指着池以形的外套撒娇:“我要穿池哥哥那件。”

    大人们笑了,说你不能穿这件。

    “我就要那件。”小贝西不依不饶。

    大人们便依了她说:“那你穿这件,这条裙子我们留给池哥哥。”

    池以形也大方懂事地把裙子送到她怀里:“没事,你要的话,都给你吧。”

    当贝西跟在池以形身后,用软绵绵的声音身后喊着“池哥哥,等等我”的时候,就连爷爷都说她们像一对金童玉女。

    贝西娇生惯养,导致她性子又野蛮又霸道,认准了一件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才罢手,而池以形从小就被教育成了一个小小绅士,非常懂事,礼貌,对贝西更是处处相让,可谓竭尽所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这让贝西在很长时间里都将他当成私有物品,就像她衣柜里那些美丽而且价值不菲的娃娃。

    一直持续到上中学,贝西在那所著名的族学校里,第一次看到池以形在路边扶起一个跌倒的女孩,并递过去一方手时,心里居然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她气冲冲地跑过去,经过那个女孩身边时,用用了力撞了她一下,那女孩正在用手帕擦手,毫无防备间一个没站稳,差点有又被撞倒,手帕出飞出好远,还好池以形眼明手快地再次扶了她一把满怀意地说“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贝西大声地说。

    “你在胡闹什么?杭贝西。”十三岁的池以形依然有张精灵般的面孔,只是一双眼睛比普通的东方男孩眼睛都要深邃,看上去神秘而迷人。

    可那是他第一次用那种口气和她说话,贝西愣了一下,闷声不吭,只是用力拉拽着他的衣袖,生生将他拉开才作罢。

    不过很快,贝西发现池以形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绅士风度让他在这所除了富家子弟就是官家子弟的学校里,依旧耀夺目得像颗启明星,而他不觉得需要收敛自己的光芒,对每个人都很友善,以至于他身边总是人来人往。

    饶是如此,每天上学依旧是贝西最开心的事情,司机老魏在她的要求下习惯绕路十分钟的路去接池以形。那个高贵而迷人的少年和贝西背着同款书包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的时候,无数双眼睛便胶了过来,伴随着一阵阵惊呼。在外人眼里两人非同凡响的关系也昭然若揭,况且在学校,贝西早就公然而高调地宣称了她的主权。

    当一个人笼罩在某种光环之下时,身边就会自然地涌现出很多拥戴者。

    很快就有女生主动来接近贝西,她们甚至有些讨好地去找那些不时出现在池以形身边的女生,警告她们离他远一点。这样的举动激怒了一个叫星冉的女孩,那女孩是个烈性子,她竟在课间不由分说拿着一本词典砸在了贝西的头上,贝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那段时间她风光得意,那些讨好她的女生趁机揪着对方的衣领,与贝西一起合力将星冉推倒在地上,她们怂恿贝西:那桌上有个保温杯,用它打她。

    池以形赶来的时候,正好老师也出现了,捂着头的贝西围在几个人中间,而那个一只耳朵在流血的女生正拖着哭腔打电话给家里求救,地上散落着凶器一本字典,一只保温杯。

    不到二十分钟,两辆豪车先后开进校园。

    贝西的爷爷杭麒在这所学校里有几百万的投资,这回听闻宝贝孙女出了事,亲自来了学校。

    而星冉的父亲是该市一位高官,与作为知名企业家的杭麒也算打过交道,两个人客气的寒暄之间暗流汹涌。

    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原本就两边都不敢得罪,诚惶诚恐地向两边家长道歉。

    杭麒平日里几乎将贝西这个小孙女宠上了天,连重话都没舍不得说一句,可是这回她闯了大祸,他铁青着脸色声色俱厉地要求她去医院星冉道歉,贝西哪里肯,倔强咬着嘴唇说:“是她先打我的,我为什么道歉,而且我也受伤了。”

    “杭贝西,你再说一遍。”

    “我没错。”

    杭麒气得举起了手掌,还好星冉的父亲解了围:“没事杭总,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事,不打不相识。”

    杭麒才把僵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脸色却依旧没有缓和,说:“以形,带她回去,让她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没想明白别给她吃饭。”

    回去的路上,池以形没有问贝西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和星吵架,贝西也一路抿着嘴,一言不发。直到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幽深的眼眸清澈见底,说:“是这里吗,还痛不痛?”

    贝西摇了摇头,那少年却仍旧不放心地让老魏靠边停下,在路边的药店买了活血化淤的药。当他拉着她坐在路边的红色靠椅上,神情专注地用棉签把药涂到她伤口处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变得细微起来,药香很快就被吹散在风里,而头上传来的清凉感和他温柔的样子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爷爷那一掌真的落到了她的脸上,哪怕天塌下来。

    贝西一想到爷爷的时候,池以形也似有感应般想到了他,在她耳温声说:“回去之后好好和杭爷爷道个歉,别再生他气了。”

    “是爷爷在生我的气。”

    “傻瓜,爷爷是在保护你。”

    ……

    次日正好是周末,老妈早早就叫贝西起床洗漱,说爷爷要她去见个人。贝西不情不愿地走到会客厅,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站得笔直的女孩爷爷招手说:“贝西,你过来,这是魏叔的女儿,是今年书法比赛的冠军得主,以后请她给你补补课,你也跟着她练练书法,学着怎么修身养性。”

    贝西哦了一声,说:“魏叔,爷爷说的是哪个魏叔,是司机老魏吗?”

    “闭嘴,司机老魏也是你叫的。”爷爷皱眉的样子威严而可怕,难怪听说在公司里人人都畏他,那个女孩连忙说:“没事的,杭爷爷。”她微笑着伸出手,“你好贝西,我叫魏蕾,以后请多多关照。”

    贝西忍不住在心里冷哼,可碍于爷爷的情面,还是“礼貌”地伸出了手回握对方。

    杭麒很满意,当即就承诺说要给魏蕾办转学手续,去的自然是贝西的学校,这使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的贝西对她更加厌恶,一回到房间就喷愤不平地给池以形打电话,如她所愿,半个小时后池以形匆匆赶了过来。

    贝西拉着池以形趴在窗口,指着花园的方向,说:“看,就是她。”

    花园里有一架大大的白色秋千,秋千架上长满了藤本月季,正是花期,非常好看,那是池以形和贝西小时候经常玩闹的地方,可是此刻魏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坐在秋千上看书,花园里各色鲜艳和名贵的花卉也没有将她衬得黯然失色,反而与她身上有那股沉静的气息相得益彰,让她像油画里的少女。

    然而贝西无心欣赏,她对池以形说:“我要想个办法把她赶走?”

    “什么办法?”

    “这是我家,我总有办法整她。”

    池以形怔怔地看着楼下,好看的眉头微不可闻地皱起来:“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难道你怕她?”

    “不是,而是那些整人的把戏很幼稚。”

    “那你说怎么办?”

    “打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先了解她的个性,了解她心中真正所求。要不我们先去试探试探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贝西一扫郁闷,拉着池以形双双出现在花园里,魏蕾一见到他们连忙把书合上走过去,贝西没好气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贝西,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这是我刚刚在这里捡的,是你的吗?”

    贝西一惊,眼前的魏蕾轻轻地伸出手,洁白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宝石耳环,居然是贝西一周前丢失的那对,她有很多饰品,但这只宝石耳环是池以形在她去年生日时送她的,是她的心爱之物,丢了后她懊恼得要命,也心疼得要命,自己找了好几遍都没找着,没想到被她捡到了,心中一时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是想到自己的来意,便收起笑脸,强作镇定咳了咳说:“虽然你帮我捡到了耳环,不过这个秋千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你不能坐。”

    说完,转身就走,一旁的池以形跟上前去,可他迈了一步,又退回来,一直退到魏蕾而前,对她说:“谢谢!”

    自那以后,贝西便没有再提起赶人的计划,每天去上学,便多了一个人坐在副驾,她比贝西大两岁,确如爷爷所说,人非常懂事,一路上都很安静,像个隐形人,慢慢的贝西也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而真正把魏蕾当成朋友是在星冉出院以后,贝西无意间得知了,池以形瞒着她带星冉找她母亲做衣服的事。她气得饭都吃不下,谁也不理生了一天闷气,她本来是心里藏不住事的那种人,憋到放学回家的时候,池以形如常坐上魏叔的车,却不期然听到了一声:“你下去。”

    说话的人正是突然脾气爆发的贝西,池以形不明就里:“你又怎么了?发什么疯?”

    这句话更是火上添油,贝西一把抓着他放下的书包从窗口扔了出去,说:“去找星冉让她带你回家好了,我不想看到你。”

    向来脾气温和的少年也在那个瞬间眉头深琐,一双迷人的眸子沉郁下去,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当机立断地打开车门走下车,“啪”地一声,把车门关上。

    老魏和魏蕾同时回过头来大概是想规劝她的,可是贝西挺直着背脊说了四个字:魏叔开车。

    那一刻的贝西真有点她爷爷的风范。老魏摇了摇头,还是发动了车子。

    可是当看到那个混血少年真正变成一个逆向而行的小点,从后视镜里消失的时候,贝西自己却哭了起来,从一开始的小声抽噎变成哇哇大哭,哭得整个肩膀都在颤抖。魏蕾连忙请父亲靠边停下车,她飞快地下车,又重新上车坐在了贝西的身旁,用一只手轻轻地拥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帮她擦着眼泪,说:“没事,没事。”

    贝西握住她的手,依旧带着哭腔,说:“魏蕾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坏?”

    “不是。”

    “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信赖的人,可是他却背叛了我……”

    “贝西,你愿意听我和你讲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古希腊人建成了一座城市,有两位神,一位叫波塞冬,一位叫雅典娜,他们都想成为这座城市的守护神,是他们就在人们面前展现自己的本事,波塞冬把手中的三叉乾往地上一戳,大地就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跑出一匹烈马,四蹄飞奔,人们看了,却纷纷摇头叹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们感觉这是战争的象征。雅典娜把长矛一指,立刻从地上伸出一株橄榄枝,结果众人都觉得这是和平的象征,接受智慧女神做他们的保守神。后来,这座城市就以女神的名字命名,叫做雅典,橄榄枝也就成了和平的象征。”

    “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的那位好朋友并没有背叛你,如果他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很有可能是在帮你。雅典娜的故事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让人心悦诚服,并且心之所向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如果他在乎你,他内心深处一定更不愿看你与人产生矛盾,甚至发生争吵。”

    魏蕾这番话在这个初夏的傍晚一语惊醒梦中人,贝西静下心来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这些年自己刁蛮霸道,确实惹过不少祸事,池以形每次都跟在她身后任她予取予求,是因为心里在乎她吗?

    这样想时,她心里一暖,脸不由得红了,又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懊恼。

    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魏叔,能不能麻烦你把车开回去一下。”

    自那以后,贝西性情慢慢转变了,她收敛了自己,有时间便跟着魏蕾在花园里念书写字。

    有一回她念到博尔赫斯的诗歌《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闭上眼睛去感受诗里的场景和韵味,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又有些伤怀,再睁开眼睛时,池以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没有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和荒郊的月亮,只有一个美丽的花园和儿时荡过的秋千,那个棕发碧眼的少年站在日光下,如同一个清晨6点钟的的梦境。

    可是“梦境”说话了,他说:“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带了两个繁复华美而又十分精致的古董手环,说是他母亲家乡的特产,问贝西想要哪个,贝西觉得两个都很喜欢,有些难以取舍,池以形拉过她的手将其中一个套在她手上帮他做了选择。

    “那另外一个呢?”贝西问。

    “给别人。”

    “给谁啊?”

    “要不给魏蕾好了,我看因为她,你也长进了不少。”池以形说。

    “好吧!”当时的贝西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你刚刚什么时候来的,你是不是听到读诗了,觉得我读得怎么样?”

    “很神奇,跟你画风很不一样。”

    “你……”贝西想装作生气,却又自己笑场了,而这时魏蕾出现了“你们在聊什么呢?”

    贝西举了举自己的手环,说:“好看吗?池哥哥给我带的礼物,他也给你带了呢。”

    “是吗?我也有吗?”魏蕾一脸受宠若惊。

    那少年拿出另外一个手环来,用清清浅的声音说:“嗯,你的。”

    ……

    就这样过了几年,那是非常充实,也很快乐的几年,就连从前的同学都看到了贝西的改变。是的,她依然喜欢池以形,没有人比她更渴望靠近他拥有他,可她深深地知道,如果自己还像从前一样,那么很快,她就会失去他。

    于是,她脱胎换骨,给了他一个任性妄为的人的迁就,一个骄横跋扈的人的温柔,一个缺失信仰的人的忠诚。

    她所拥有的,无论是生活必需品,还是他人眼中的奢侈品,亦或家族带给她的资源和社会优势,只要他需要,她都会双手奉上,然而,她却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人际关系。

    一直到魏蕾高中毕业的时候,贝西才发现在自己默默改变的这几年,有一些谁都不能掌控的事情正悄然发生着事情缘于魏蕾一个同学在毕业晚会上喝醉了酒要去抱她,本来在这种场合这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偏偏那天池以形去接魏蕾,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绅士,不料他看到这一幕,却做了件让人大跌眼境的事——冲上去就要揍那个同学,还说:“浑蛋,再敢碰她试试。”

    贝西听闻此事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轰然倒下去了一是自己的灵魂,而后便只剩下那个身体愣在那里。

    过了很久,很久,才从某种疼痛里恍过神来,想起魏蕾出现的那天,自己和池以形趴在窗台上,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吧,诺大的花园里的月季秋千明明是他们的领地啊,可她忽然而至却又浑然天生,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觉得她不同了吧。

    就连身为女孩的自己也在她和她讲雅典娜的故事,讲战争和和平时折服了,更何况是他!

    只是这样想时,贝西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毒蜂过。

    也许每个人的心口都有个毒蜂窝,有人桶一下就会跑出几只毒蜂,蜇在心上。

    池以形并没有和贝西解释这件事,魏蕾也没有,她和贝西说:“要念大学了,可能无法再常和你们一起玩了,真是很不舍。”

    表情那么真切,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贝西努力把心事压下去,沉了沉声音,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魏蕾离开后那个学期,不知是不是贝西的错觉,总觉得池以形过得有点心不在焉,或许,心不在焉的还有自己,很多次她都想问问他你与魏蕾算是什么事?她比我们都大了两岁呢,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囫囵吞下。

    寒假来临的时候,池以形忽然对贝西提议道:“要不今年寒假我们一起出去玩玩。”

    “去哪玩?”

    “登山、泡温泉、或者滑雪都是不错的选择。”

    “就我们吗?”

    “可以叫上魏蕾,听说她也回来了。”

    他终究还是说出了真实意图,虽然他不说贝西心里也明白—他想约的人是魏蕾,而自己是他们的最佳借口和掩护,可她很没出息地点了点头,说:“好啊,你负责选地方,我负费出路费。”

    她本以为,池以形定会选择日本和瑞士那些知名的滑雪国度,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他竟选定了是的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温泉滑雪场。

    贝西和池以形都有过滑雪经历,而魏蕾虽然是初学者,但她还是谢绝了请教练的提议,贝西有点无奈,但还是和池以形双双上去帮她。

    在那条海拔900米,山体落差140米的初中级滑雪道上,他们和所有滑雪者一样穿着厚厚的棉衣,经历了一次次跌倒,爬起来,魏蕾也终于在这片广寒的雪地上找到了滑雪的激情和乐趣,直到傍晚的时候晚霞染红了整个雪场和山坡,几个人才觉得有些冷,他们换下装备去半山泡温泉,贝西就是在热气腾腾的天然温泉池水里对魏蕾轻声问出那句话的:“你喜欢他吗?”

    “谁?你说池以形吗?我当然喜欢他,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那你…爱他吗?”

    “怎么会,他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孩子。”魏蕾轻笑了一下

    “是吗?”

    “当然。”

    “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没有。”被她一说,贝西的脸飞快地红了,还好是晚上,温泉池旁边的光线非常昏暗,再加上水气很大,没有人看到她脸红的样子。

    第二天的目的地是长白山天池,但看天池却并不容易,因为它地处海拨两千多米以上,三人搭乘景区的大巴到半山腰,地上有一层薄雪,登山的人廖无几,天气又冷,好不容易登到山顶,却发现山上浓罩着一层湿雨雾气,云雾缭绕里,天池朦朦胧胧。

    有人说最好是夏天来,那样才能看到它最美的样子。可贝西还是开心地张开双手拍了照,只是下山的时候体力有些不支,越发觉得寒冷,贝西把围巾紧了紧想要去挽着魏蕾的手,可她刚将伸手伸向魏蕾的那一刻,只见她便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滚下去。

    贝西和池以形几乎是同时焦急地奔下去,可是她还是受了伤,摔到了额头和后脑,手也受了伤,池以形蹲着将她扶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的时候,忽然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贝西一眼。贝西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说:“不是我。”

    池以形什么也没说,飞快地拿出电话拔了急救号码。

    魏蕾的额头缝了几针,还好后脑和手的部分不是太严重,不过还是要留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贝西把池以形拉到病房外面,说:“真的不是我,我只是……”

    “别说了,我都看到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认识了我那么久,觉得我会做这种恶毒的事吗?那好,我问你如果今天摔下去的不是她,是我,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是她推我下去的?你不会对吧,因为你相信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池以形背身向病房走去,贝西却拉住他,非要说清楚:“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那我们这么些年的朋友也算白做了。”

    “你以为和你做朋友很幸福吗?从我出生起,我的父亲就在为你们一家卖命工作,从小我就被要求让着你讨好你,你每次犯错了,我都帮你掩护,不能掩护的时候就替你背黑锅,我受够了。”

    那一刻贝西呆住了,这些年,她从来都没有听到他说过这些话,原来这就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不是不信任她,而是讨厌她。

    贝西只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液里都在往眼眶的方向涌,她擦了擦眼睛,什么也没说,转身跑了。

    那一晚,贝西没有再回医院,在酒店里转反侧了睡不着,找服务员要了纸笔,可是千言万语,落笔的只有一句话:我先回去了好好照顾她。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把那张纸从门缝里塞进了他住的房间,拖着行李退房也没办就离开了,那一刻她很想给爷爷打个电话,可是一摸才知道手机也在昨晚奔跑的时候跑丢了。

    贝西一路赶到机场的时候,天下着小雪,贝西想真美啊,可是好冷好冷。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爷爷过去和她讲的故事,讲哈尔滨的冰雕,当时不知道是冲动还是为什么,竟买了一张长白山飞哈尔滨的机票。

    在飞机上,贝西听到有人说“长白山有十六峰,最高的山峰叫白峰,海拔2750米,诗里说的“长相守,到白头讲的就是白头峰。”

    贝西笑了笑,在心中默念着那几个字,长相守,到白头。

    她与他曾经离白头峰那样近,可是离白头却那样远。

    一个星期后,贝西在冰城哈尔滨一家电话厅里给爷爷打电话,爷爷一听到是贝西的声音,非常激动而焦急地说:“孩子,你在哪?”

    贝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爷爷,我没事,认识了一个学冰雕的师傅,我想留在这里跟着他学习。”

    “你来电显示在哈尔滨,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如果出事怎么办,爷爷这就派人去接你回家。”

    “不用了爷爷,你放心,我真的很好,也很喜欢这里。”因为寒冷,贝西顿了顿,接着说,“爷爷,每个人都应该有点梦想,我以前不懂事,浑浑画度过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您就让我去做吧!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那你就放心在爷爷照顾不到的城市,让所有亲人都为你担心吗?”

    “爷爷对不起,请让我再自私一回。另外,我打电话回来的事,请爷爷不要和池哥哥他们一家说起,也请爷爷保重身体。”贝西挂了电话。

    那一年的杭贝西15岁,是个青春正盛的少女,哈乐滨呵气成霜的夜晚,她穿一件亮橙色的羽绒服,顶着一头冰子蹲在那位冰雕老师父门前怎么赶也不肯走,师父被她的执著打败,想着她这个年纪没念书,流浪到这种地方,大抵是家穷,便收留了她。

    起初贝西也受不住那样的酷寒,生了两场病,师母也劝她放弃,说冰雕这种工作太苦了,几乎没有女孩子受得住这样的苦,更何况她一个地女孩子。

    贝西摇头,眼神非常坚定:“我一定要学会冰雕。”

    后来渐渐就有些好转了,师父发现她意志力比常人都坚定,常常跟着几个男人去挖冰,在零下二十几度里学简单的雕工,一学就是一天,一双手冻得通红,长了冻疮,也不吱声,最使师父欣慰的是,在雕塑这方面她十分有天赋和灵性,学得也快,尤其是浮雕和圆雕。

    一直到父母双双来哈尔滨接她回去,他们心疼自己的女儿,捧着她的手连连说:“贝西,和我们回去吧!以形什么都和我们说了,是他误会了你,那孩子一直十分后悔,跟我们回去吧,我们让他亲自向你道歉,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不想见他,你爷爷可以……”

    “不要,什么都不要做。”贝西低声哀求,“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们什么,这次算我求你们。”从十五岁到二十岁那五年时光是贝西最苦,也成长最快的时光,是她真正蜕变的时光,她变得非常沉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冷若冰霜的气息,很多人都叫她冰美人,再也没有人能够将她与那个娇生惯养,脾气暴燥的杭贝西联系起来了。

    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Snow,而她的作品不仅出现在婚庆、餐饮和一些企业庆典礼上常常出现,人过目难忘,她也开始举办了第一场个人展,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展览在当地获得小小的成功,来了一些记者,可是她却拒绝了他们提出的采访要求,甚至连一张合影也于留给他人。连师母都说,你啊你,明明可以和那帮记者搞好关系,通过炒作更快地成名,可你为什么就不愿?

    因为我希望她们关注我的作品,而不是我这个人。贝西说。

    她越来越像个真正的艺术家,也有了艺术家性格,不仅被采访是她的禁忌,她工作室更是谢绝他人参观。

    那间工作室只有师傅一家和一些工作人员进出,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魏蕾要结婚了。

    母亲告诉贝西这个消息时,贝蕾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了一下,她竟有些不敢间:新郎是谁?

    好在母亲接着说:“她嫁得也算体面了虽然那男的比她大了好几岁。”

    “是吗?”蹦出来的心又落了回去,可她又想起些什么说,“妈,我想送她件新婚礼物。”

    说是一件礼物,但贝西却做了很多件,从婚礼注酒冰雕到香烛塔和天使雕,每一件都做得十分用心。

    魏蕾收到这份大礼的时候几乎落下了眼泪,她联系到了贝西,说:“你终于出现了,你知道吗?你不在这些年,你池哥哥一直在找你,他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阳光,绅士,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可是如今的他像一块寒冰,没有人能够靠近他、温暖他,他一直在自责在长白山医院里和你说了那些话。”

    “那请你帮我转告他,让他不要自责了,我不怪他。”贝西淡淡地说。

    “贝西,不管你信不信,他帮助我只是因为他本性善良,而他心里真正喜欢和在乎的人是你。你还记得那次他带回两个古董手环送给我们俩吗?后来他和我说他送给你的那一条是他祖母结婚时戴的,祖母给他时就嘱咐说,只能送给真正喜欢的姑娘。而给我的那一条,不过是在他家乡的市集里买的。”魏蕾说着,贝西不由抬起手,将那串她一直藏着的缝复的宽边古董手环握在手里。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想起那些漫长岁月里他对她的纵容和忍让。

    可是,都过去了不是吗?如今的她所拥有的只有一尊不见天日的冰雕,他的眉他的眼是他少年的模样。

    两天以后,师父刚念初中儿子匆匆地跑到工作室,拉着满腹心事的贝西说:“姐,我见到他了。”

    “见到谁?”

    小师弟指着里间的私人休息室,端着气说:“和里面的防尘布下面那个冰雕帅哥很像的人。”

    贝西一惊:“什么?”

    “对不起啊姐,我也是好奇,就偷偷地进去看了那么一眼。”那小子嘴上说着抱歉,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贝西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定住他的眼睛:“你刚刚说你看到了和冰雕很像的人,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的,是个混血帅哥,不过冰雕帅哥脸上有微笑,那个人却一丝笑容也没有,他现在就在我家里,要不你去看看。”

    贝西放开师弟往休息室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除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人看过你面那件冰雕?”

    “我爸我妈都见过。”

    贝西:“……”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贝西吸了一口气接起来,喊了一声:“师父。”

    “Snow,有个客户想订下你今年所有的作品,他请求见你一面。师父说。

    “师傅,你知道我……”

    “你师母已经把你工作室的地址告诉他了。”

    人人都说冰城的冬天特别冷。

    然而最难的却不是熬不过寒气彻骨的冬天,而是终于盼到了春天,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雪人。

    我该如何拥有你,你是春天,我是雪人。

    可你告诉我说,Snow一定会选择冰雕相伴,与苦寒为邻。

    如果我愿做一个雪人,那么,你希望你眼之所见的世界永远不要解冻。

    ——摘自Snow的第一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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