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我常常记起一些小时候的碎片。我已经很难把这些碎片组成一个故事，但是偶然之间，他们就会闪现在我的脑海里，再一转念，却又是另一个场景了，甚至是时隔多年的场面了。一念一世界，大概便是如此吧。

有的时候是正在攀爬高山，进入到一个非常阴暗潮湿的地方，冷空气的聚集和长年不见阳光，让这里依旧白雪皑皑，即使五六月爬到这里也感觉到寒气。雪躲在这里，似乎要等着接应上下一个冬天的下一场雪。我惊奇于峰回路转突然撞进来的雪国，所以很多年后都还记忆犹新。那一片沙地，显然是一场猛烈的暴雨之后，涨起来的洪水裹着泥沙，硬生生在这里扫出来一条深沟，时隔多年，依旧还保持着俯冲的姿势，保持着残酷和凌厉的气势。随后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这里，试图柔化这一片沟渠，可惜沟壑太深，之后长起来的树林，又掩盖了这片战场，无数的雪花前赴后继，也无法跟这片沙地达成和解。它们彼此僵持在这里，长时间的拉锯，雪花并没有占到上风，它也被寒气侵袭，变得僵硬，毫无生命气息，踩上去都是刺耳的声音，仿佛是踩着钢铁在行走。

我从此知道，原来真的有一年四季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石头、雪花，连沟里的一点点水，都透着阴冷的寒气，试图入侵这片不毛之地的植物，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围攻，却不敢靠近，这里仿佛是一片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土地。

那是什么样的风景呢，透着绝望，也透着倔强，在这里我知道，原来在某些区域，黑暗和阴冷真的足以对抗阳光和植物。

还有一个与之完全相反的记忆碎片，则是在翻越这座山之后的山顶。这里的空气比其他地方都要稀薄，但与山腰的那片阴冷相比，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清风拂面，牛羊成群，我的几个亲戚，就住在那片悬崖边缘，那里的人似乎都格外善良格外与世无争，那里的风景，也透着一股仿佛来自远古的苍凉的味道。傍晚的时候，阳光给这片土地镶上金边，种满玉米和土豆的山谷，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不远处的山尖，有一座普济寺，钟声在山谷里回荡，这里仿佛从来都不会有纷争，有灾难。很难想象，就在这座山的山谷里，有着那样阴冷的黑暗的风景。而我们又必须从这样的地方快速穿过，最终才能抵达这片种满庄稼的世外桃源。每次我去上学，当我紧绷着神经走出那片密林，当阳光终于打在我的脸上时，我都要长舒一口气，看着山下的云气漂浮，恍若隔世。我心里想，我需要知道，这个世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是一定一定不要停留，你只要出于本能地往上攀爬，朝着有阳光的地方攀爬就好了。那里有温暖的人间烟火，也有普济众生的庙宇，芸芸众生，都在那里能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众生皆苦，咬着牙走过那段最艰难的路，哪怕是一点点阳光，都能让你感觉到，要溢出来的温暖，并持着这温暖，带着笑容，活在这珍贵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