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成林觉得特别丧。
以前偶尔在外头玩玩儿，一次几百，太贵。
从家庭开支考虑，他从熟人里面发展了一个小寡妇当情人，两人约定一个月来那么几次，没想到才第二次就被他老婆田丽逮个正着。
这女人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吃不喝，一哭二闹三上吊，非离婚不可。
他一再道歉，就差下跪了：“我错了，我以后改。”
田丽怼回去：“狗能改了吃屎？你在说话还是放屁自己知道不？”
张成林哄她：“我就是太累，想玩玩儿。”
田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你玩儿你找熟人？你不要脸老娘还要哩！”
张成林觉得她怎么就这么轴呢：“我也不想找熟人，去酒店那不是太花钱吗？我都是为了节省开支，你别不识好歹！”
这话捅了马蜂窝，田丽四处一踅摸，拎起桌上的西瓜刀就冲了过来：“张成林，你还去酒店？我日你妈，我砍死你。”
张成林抱头鼠窜从家里逃出来，要不是跑得快，一边耳朵都没了。
2
他不能离婚。
田丽泼辣是真泼辣。
刚有孩子那会儿，他在外上班。她能一手抱孩子，一手拎一大桶矿泉水，不停歇走到八楼，气都不带喘的。
那时候他还知道心疼田丽，对她说：“你非这会儿提？等我回来再提不行？”
她放下孩子给她倒水：“你看你一天到晚累的，回来了还不歇着。”
孩子大了，她张罗了一个小卖部，早起晚睡，张成林觉得付出和得到严重不对等，劝她别干了。她却对张成林说：“看着不挣钱，能包住我和儿子的饭钱哩，咱不能都吃你的，太累。”
——听听，多暖心。这婚万万离不得，外头的女人一时乐活行，过日子，不行。
但是田丽泼辣着挣钱他没意见，要是这泼辣劲儿对付到他头上，他也吃不消啊。咋办呢？回去来硬的还是软的，大哭一场？直接跪下？他长叹一声，女人就是事儿多。
后头有人提醒他：“大哥，深更半夜的，你挡着我做生意了。”
张成林回头一看，他正坐在一个女孩儿身前的台阶上。
再朝上看，朱红色的两扇大门，门上的小铜环锈迹斑斑，门楣上的灯箱写着几个端正的小楷“情欲当铺”，两边两个红灯笼的光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
那女孩儿相貌一般，却长着一双好眼，狡黠灵透。
张成林色性不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完，心里估了个价，问：“你多大啊？”
女孩儿一脚踢到他背上，骂他：“死胖子，有眼无珠，看到名字就瞎想。”
张成林问：“那你做什么生意？”
“我做情欲生意没错，七情六欲的情欲。我不但知道你现在为情所困，还知道怎么解决。”
张成林不相信：“就你？”
女孩儿在他身边坐下：“不试试怎么知道？很多事啊，熟人解决不了，找一个陌生人说不定行。”
张成林琢磨了一下，这事还真是。
他一拍大腿站起来：“行，你要是能让我老婆不闹腾，我喊你姑奶奶。”
女孩儿对他眨了眨：“不用，喊我小六就行。”
3
两人进门的时候，还在吵。
田丽说：“你不离婚就是个王八蛋。”
张成林一叠声敷衍：“行，你见了这个叫小六的，咱离。”
小六笑盈盈地望着两人，铺子里如同雪洞，只有桌上一盆紫色的草，摇摇摆摆，不知忧愁。
小六对张成林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各10分，多一分不寿，少一分无趣。我若取走几分，她自然就好了。你愿意吗？”
张成林合起手：“想好了想好了，只要我老婆不闹离婚，不拿刀砍我，什么都行。”
小六认真地问：“我取什么都可以？”
张成林肯定地点头：“可以。”
小六又转身对田丽说：“人又有六欲，眼、耳、鼻、舌、身、意，也是10分满，少情多欲，你便快乐几分，你愿意吗？”
田丽“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张成林说：“只要她不离婚，什么我都愿意。我说了算。”
小六笑笑，手里多出一杯水，递给田丽：“我卖忘情水，专治多情少欲。”
“我喝了就能开心？”
“是。喝了之后，是非不渡忘川河，奈何桥上无奈何。”
4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田丽像没事一样起来做饭洗涮开了小卖部的门做生意。
要说有什么变化，张成林觉得不明显，若说没什么变化，他心里总觉着不对劲。
田丽做好饭，自顾自吃了，回头叮嘱张成林：“你不吃饭？那行，你把锅刷了吧。”
以前她不这样。
他偶尔不吃早饭，她端着碗追他：“你不吃饭？你不吃你有力气上班？真不吃？行，今儿晚上再跟我肉肉唧唧别怪我废了你。”
她嗓门大，说话跟嚎似的，他总觉得左邻右舍都听着墙角，只能骂骂咧咧起来吃饭。
下午下班，她打电话给他：“今天去接儿子，昨天我接的，今天该你了。”
张成林笑着说：“不一向都是你接吗？我今天要打麻将。”
田丽说：“你出去打麻将，我还想去呢？这家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不接就让他呆着吧，我会跟他说他爸死了。”
张成林呆了呆，以前再累田丽可没让他下班回来过，他可从没接过儿子。
不太对劲。
她晚上回来将一天的流水仔细算好了，收起来。
收哪儿了，张成林不知道。
以前她喜滋滋在灯下数半天，压着喜悦的声音对他报喜：“你猜今天挣多少啊，500呢，给，你请客吃饭不得要钱，都给你。”
那时候她的话是低的，身子是热的，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都没了。
张成林扑上去抱着田丽：“老婆你不爱我了？”
田丽嫌弃地推他：“去去去，你不是有个小寡妇吗？你去找她去！”
嘎！
张成林确定，田丽这是变心了。
5
这样的日子一直没变，一天是这样，两天是这样，一个月还是这样。
张成林没耐心去找小寡妇，开始一门心思研究变了的田丽。
这不是他的田丽，不是那个热气腾腾，提着刀子骂他的田丽。不是那个爱着他，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的田丽。不是那个心疼他累，抱着娃提着矿泉水独自上楼的田丽。
他怀念他老婆田丽。怀念那个又吵又闹又嚎的、活生生的、爱着他的田丽。
他到底把什么卖给了那个小骗子？
他到处找那个小六，还有那个情欲当铺，然而都没有，也没人见过，好像那东西从来没出现过。
6
房间里如同雪洞一样白。
小六拿着田丽喝过的水杯，那水杯里有流动的光。
那光一点都不灿烂，却温暖而厚实。像冬日里的阳光，或者夏天的凉风，美丽、恒久、熨贴、带着贴心的温柔，好像能陪你直到地老天荒。
她对着桌上的草微笑：“七情六欲，我原以为最不容易收集的东西，是爱。毕竟谁会嫌爱多呢？可是你看，还真有男人卖呢。一个女人，只有爱他的时候，才会闹腾，伤心，难过，爱少了，心就硬了，可是他不在意啊。原来这人间，最容易被丢掉的，是女人的爱啊。”
她缓缓将杯子倾倒在紫草上面，杯子里爱的光，刹那间一泻而出，融进了草里。紫色的叶子慢慢伸展，直似一个美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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