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百年孤独》的时候,总觉得书中有很多情节都让人迷惑。
比如,在开篇就有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用他的磁石为大家做的“可惊可怖”的展示——他拖着两块金属锭走家串户,引发的景象使所有人目瞪口呆: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跌落,木板因钉子绝望挣扎、螺丝奋力挣脱而吱嘎作响,甚至连那些丢失多日的物件也在久寻不见的地方出现,一窝蜂似地追随在梅尔基亚德斯的魔铁后面。
看到这些描写时疑心自己是在看童话。除了感叹作者笔法细腻、传神外,心里还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不可信。但是这种念头维持了还不到两秒钟,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叫起来了:这画面多美呀!无非夸张了些而已,有什么不可信的?铁器会被磁铁吸走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于是刚起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只觉自身如临其境,只管着尽情享受感官的愉悦了。
至于吃土的丽贝卡,书中有这样的描写——数天过去,她什么也不肯吃……只喜欢吃院子里的湿土和用指甲刮下的石灰墙皮。
丽贝卡能以湿土和石灰墙皮充饥,这无论如何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事情,倒像传说故事中女巫的行径。但是,书中的丽贝卡却真是一个没有特异功能的平常人。这么说来,让一个平常人吃土显然又是不可信的。但是转念又想,老一辈人说过,饿极了的人是会吃树皮草根的。那么,吃土也就算不上顶希奇的事吧。
书中还说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死后又回到了马孔多——他的确一度死去,但难以忍受孤独又重返人世。
一个人死而复生哪怕是在现代的高科技下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凭什么作者能这么轻巧地让一个死人重返人世?他难道存心想要戏弄读者,制造不可信的情节?但是,作为读者的自己在脑中闪过一瞬的置疑后,立即又开始为作者开脱了:宗教信仰宣称人有灵魂,此处作者大概也就是赋予了吉卜赛人以灵魂再现吧。
……
凡此种种,书中满是类似让人不可理解的奇异事情。初读时总觉难以置信,但稍后往往又都能自我释怀,并最终会因作者神奇而独特的操作而收获惊喜。
当合上书本,脑海里会不停地再现那些奇异的事情,内心里总会不停地发问:作者为何要这样处理?而且作为读者为何总会由初读时的置疑而瞬间转变为接受,并且还能从中获得美感?一段时期以来,自己根本无法明了其中的缘由,心中难免有一种“宝山归来两手空”的遗憾。
但是,最近读阎年科老师的《发现小说》,心中的那种遗憾便瞬间消失了。《发现小说》以独特的视角分析了《百年孤独》等多部小说的写法,将那些小说的闪光点一一摘下聚集,并指引读者去看清那些“耀眼珠宝”的真面目。让人读罢,顿生欢喜。
《发现小说》认为“世界上所有的故事(小说),既在时间与空间中展开,又在因为和所以中进行”。“故事的产生,都是作家对因果的重新诠释与抵抗,都是作家试图创造出一种新的因果秩序的尝试和努力”。它进而将小说写作分为三种“因果”——零因果、全因果和半因果。
零因果——无因之果。零因果故事天平一端的现实和另一端看不见的黑洞,让我们在阅读中感受外部世界的故事、人物、事件与行为,在思考中凝聚与现实对应的黑洞意义。此法而成的经典有《变形记》。
全因果。就因果关系而言,最大的特点是因与果的完全性与对等性。故事不能在无因果中展开,人物不能在无因果中言行。而且事物有多大的原因,就有多大的结果。比如《安娜.卡列尼娜》
半因果。它既不是全因果,也不是零因果。它存有因果的可能,却又大于(或小于)全因果的完全性与对等性。
《发现小说》以《百年孤独》为例分析了半因果写法。《发现小说》认为:在它表现发生的现实时,它不是夸大它,就是缩小它,决不会忠实它或者照相一般由镜外的发生,决定镜内的定型。还说:他的脸上没有作家对读者周全的苍老,也没有不管不顾读者的冷凉与疏远。它是取二者之势,成自己之态。于是变得暖昧、亲切,而含有在轨道不规不矩的可爱。因此,我们无法说半因果是可信的、必然的,也无法说它是不可信的、不可能的。这种暖昧的模棱两可,赢得了读者的芳心。
可以肯定地说,《发现小说》有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因为能力有限无法述尽自己读后的美好感受,在此引用该书的简介做为此文的结尾:本书见证了作者自己的文学观,但同时又超出他个人文学观的阐释,重新界定了现实主义的内涵、边界和层次,也重新为文学的优劣作了独特的富有启发性的判断。利用他的理论可以非常现成地把世界文学、中国文学进行清晰的归类、判断,具有很高的文学性和可操作性,这一点是非常了不起的创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