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狩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特别容易做噩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就算是，这种病也无药可医。它几乎不影响人的身体健康，但它可以让每个夜晚都成为巨大的折磨。

我如往常一般地惊坐起来，满头冷汗，然而更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在自己熟悉的卧室里，身下坐着的，也并不是床。

周围一片漆黑，奇怪的是我却能够视物，感觉自己是坐着的，用手去触摸，手却像探在空气里，触觉中空无一物。我看到四周一片混沌，包围着我的，是凌空飞舞的巨大的——怪物？！

骤然看清了，我听到心脏一声轰鸣，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涌，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那些体型如巨鲸般的怪物千奇百怪，无比丑陋，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恶气息。我吓坏了，想爬起来逃走，然而四肢都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离得最近的一头巨妖发现了我，它张开血盆巨口，露出森森白牙，一拧身朝我俯冲下来。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绝望地抱住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静待了一阵，我试着睁开眼，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出去，却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皮肤异于常人的苍白。我不应该用“异于常人”这个词来形容他，因为他显然不是常人，或者说，不应该称得上是人类。

他的五官身形与人类相仿，面容甚至还相当俊美，但他一头飘逸的长发和一双眼瞳都是银色的，脊背上还生了一双闪着微光的如虫翼般的透明翅膀。

他飞跃在空中，舞动着一把与清瘦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巨大镰刀，怪物在镰刀锋锐的刃口撕裂成两截，断口处没有血迹喷溅，却飘渺渺如同扯开了一片云朵。

少年伸出左掌，怪物如烟气般被他收归掌心，化为一颗红色的丹丸，又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虽然是生硬的问话，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温柔，与他强悍的战斗状态反差颇大。

“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我认为该问话的是我才对。

“这是你的梦境，”他说，“我是梦狩，我从未见过有人以实体的状态进入自己的梦境。”

“我会死吗？”

“因为没遇到过，所以不清楚。”少年忽然微微一笑，“但是有我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一阵暖流忽然涌过我的心房，从来没有人站在我的身前为我抵挡灾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不是来自我的至亲，而是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少年护送我走到出口。从他的口中，我了解到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生灵叫“梦狩”，他们以人类的梦境为食，才能得以生存。正常情况下，我们与梦狩绝不会产生交集，不知道今天在我的身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梦狩是一个非常纯净善良的族群，因为感激人类为其提供生命的能量，所以他们只狩取噩梦，尽管美梦的能量更加强大和美味。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问他。

“不知道，”少年说，“但即使你看不到我们，我们也会一直守护和净化你的梦境。”

然后，我就真正地醒来在自己的床上，四肢百骸都是舒适的，我从未在醒来时感受过这样的轻松。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很快我就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梦境，并且又一次见到了战斗中的他。我们都很惊讶，这一次，他没有马上送我出去，我们交谈了一些，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作“青”。

也许我的体质发生了变化，从那以后，我经常会到那个一片混沌的地方去，甚至渐渐地可以通过暗示自己主动地进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期盼着睡眠，我每一天都进入梦境，希望可以见到他。想到他永远在不知道的地方守护着我，我就感觉温暖和幸福。

“为什么我总是做噩梦呢？”我问青。

青摇了摇头。

“我只是狩猎梦境，并不知道它们的成因。”

“那我也会有美梦吗？”在我的记忆中，我就不曾做过美梦。

“有的，我知道。”他忽然说，“你想看吗？”

我点了点头，他向我伸出手臂：“抱紧我。”

我抱住他的腰，抬眼刚好看到他的胸前一个状似水晶的坠子在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说：“这是我的翅膀。我的翅膀由这里生成，带我穿越梦境的边缘。”

他飞起来，将我带入了一片小小的绿洲。

原来我的美梦是这个样子。

我很快乐，我要求他吸收我的美梦的能量。我知道他们族群的传统，只有才梦主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狩取美梦，而想必他们的始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梦主。

吸取过美梦的青身体不再像以往那样冰冷，而是渐渐地有了淡淡的温度。他的肤色不再苍白得吓人，注视我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温柔。

那温柔的眼神让我沉溺，让我在梦境中越来越不愿意醒来。

渐渐地，我的心中起了波澜。我知道青守护的不仅仅是我的梦境，他的时间流比我缓慢，他穿行于梦境的边缘，保护着不同的个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象到他或许会去往另一个女孩的梦里，与另一个女孩相遇，并接受她的馈赠，我的心就如同被挤压般的窒痛。

我希望他永远留在我的世界里，永远只属于我的世界。

因为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终于，有一天，我趁他在我的美梦中小憩，悄悄地摘下并藏起了他项上挂着的水晶坠子。

如果没有翅膀的话，他就无法在梦境中间穿梭，他将被困在我的梦境里。

我醒来了，却记不清我拿走了坠子之后发生的事。

而从这一天起，我发现了一件事可怕的事——我再也无法进入自己的梦境了！

我依然噩梦缠身，却怎么也去不到那个混沌的世界，就仿佛之前与青的羁绊从来不曾发生过。

这一切，原来也是我的一个噩梦吗？

我四肢无力地撑起身体，却发现在我的枕边散落着一双透明的虫翼，断口狰狞，像是被人狠狠撕下的。

断翼的边缘，染着红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