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所以，你准备出发了。

想到这里，你忽然感觉到热血沸腾，浑身燥热。房间里小得，几乎都放不下你和你自己的影子。现在还不出门闯荡一番，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光着脚，在房间里一通忙碌。从一堆杂物里面，拖拽出了行李箱。行李箱上面已经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其实你要是不梳洗，也会跟它一样。你找到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想擦掉行李箱上的灰尘。这灰尘也不知道是积攒了多久，才累积了这么厚。

算了，你想还是先整理出要拿的东西再说。要是需要的东西不多，行李箱就不带了。

你从书架里挑了几本特别喜欢的书，当然，也把KINDLE，充电线找了出来。还有出门要带的衣服，洗漱用品。要不要再拿些头疼脑热的药，感冒灵、创可贴、风油精啥的。哎，不是要开始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吗，怎么还要带这些？还没有出发，旅途就变得沉重、复杂起来？

你听说一个老头，已经一百零七岁了，人家还从窗户爬出去，开始闯荡世界呢。你还比人家年轻几岁，怎么变得这么磨叽，这么想不开。虽然没有人盯着你，可是你也没有必要分出身来，演一出优柔寡断的戏码，连出趟门都这么费劲的。

一时犹豫不决，你知道自己还是舍不得离开家。那就来趟近距离旅行，哪怕去附近转转也是好的。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两个眼角都耷拉下来，好像不堪重负。有人说看一个人是不是年轻，只要看他的眼角是否在一条水平线上就行。要是耷拉下来，那就是被年轻给甩了。还有，你额头上还有一道又一道或隐或现的沟壑，你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也许是啥时候心里有了烦恼的事情，一时想不开，让它们一直苦苦硬撑，后来又把它们给忘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和老人们下棋，一开局没多久就会被吃掉好多个棋子，还被人家嘲笑说是人少了好领导。你的确发现人的身体也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有时候你只顾上照看其中一部分，就会忽略掉另外一部分。可是等到你想起来还有这一部分的时候，往往是它们丧失功能的时候。

现在，你耳朵里老是嗡嗡响，眼神也不好使，头发还擅离职守，暴露出来一部分头皮。好在有太阳晒过，它们已经没有那么苍白，几乎和这个世界和解了。就是走路不行，尤其是上下个楼梯膝盖就会报警。有时候你没办法，只好就地停下，缓一阵子再继续走路。

算了，那就就近走走吧。总不能把自己埋在那个屋子里。那个屋子以前带给你很多欢乐。朋友们来参观，说是像个办公室。你明白他们的意思，就是说那个时候屋子里还比较宽敞。现在，屋子已经拥挤不堪了。

这么多年，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各种回忆。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堆积起来的，好像房间就跟你的大脑一样，填充了太多的内容，已经不容你转身了。有时候你想了很久，想要想起一件什么事情都不能够了。

你的手终于颤颤巍巍握住了门把手。你也鼓起勇气，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人们不是说过吗，今天就是你这一生中最年轻的一天。你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出门闯一闯，还等什么时候再闯荡呢。

下楼梯还是比较费力。不过没关系，你侧过身子，下一个台阶，缓一缓，再下。你想起来高中那会儿你一路小跑就下楼了，你还能从左侧的楼梯，跑到右侧的楼梯，再从右侧的楼梯跑回左侧的楼梯，就这么交叉着，几下就从最高的那层跑到一楼，跑到平地上。

你来到院子里，看见地上铺了一层青砖。你想起来原来这几天院子里正在改造，大楼都穿上了新衣裳，一下子看着年轻起来，虽然你比它也大不了多少岁，但它明显比你年轻许多。你把这楼门洞，把这院子仔细看了又看。

其实，如果你不会出门太久，它们也不会变化太多，不至于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又换件衣裳。再说，你对自己的方向感还是有信心的。小样，你就是穿上马甲，脱了马甲，谁还不认识你呀。

出了院子门，你发现巷子里的树叶都掉得七零八落。可不，秋天了，该是落叶的时候了。你踩在干爽金黄的树叶上，脚底下就有好听的沙沙声。这可比踩在地毯上舒服多了。你不禁抬头看天，天那么蓝，那么高，那么远。你忽然很想飞到树枝上头，就像一只麻雀那样，叽叽喳喳，欢叫几声。

远处，公交车来回驶过，好像永远都有人在路上奔忙着，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你才不坐公交车呢，你要走路。你还记得有人说过，要用脚步丈量土地。那是怎样的豪情呀。这条路，还有这条路连通着的远近的大街小巷，你好像也没有把它们都走上一遍。为啥没走，你不记得了。

你就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太阳从大楼的间隙中看见了你，给你的周身镀上一层金黄。你觉得自己像个金甲武士，一下子电量满格，可以待机很久呢。

你就这么走。路边花坛里冬青还是那么绿，海棠还是那么艳，你的脚步也走得更稳。十字路口的红灯挡住了你的去路，你站住等着。街对过是一家电影院，你还记得和家人一起去看电影。现在电影院还在，家人都走的走散的散，你的列车上，好像就剩下你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其实很自由呢。

没人唠叨，没人催促。你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你一天都不吃不喝，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当然，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也可以将就吃点东西，维持你的灵魂和躯壳在一起。

你有时候是不愿意回忆过去的。那都是多远的事了，居多的时候你都想不清楚，就好像你刚刚放下了眼镜，然后满屋子都找不见。但有时候你会想起她，那个老和你唠叨没完的老太婆。有时候也会想起他，你们常常戏称他是少爷，也真的把他当做少爷伺候着，惦记着。

可是，麻雀老了，就会掉到树底下，再也飞不回来。小麻雀长大了，也会展翅飞走。就你一个还恋着这个枝头，可不就剩下你一个？

今天你也想明白了，还守个什么劲呢，自己也飞出去玩玩。天这么大，路这么长，哪里不能去呢。

你继续往前走。你的影子倒是寸步不离，哪怕被夕阳拉长，也一直跟着你。

前面走过来几个人。有的提着菜篮子，有的抱着狗狗，还有的伸胳膊踢腿。

“老张，出来转啦。”

你好像被叫醒一样，“哎”了一声，就向最近的一家熟食店走去。

“大爷，您家里来客人啦，今天都买三回馒头了。要不这次给您多买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