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依旧

难得冬日里如有此晴朗温暖的天，单元楼窝了半冬的我，迫不及待呼朋引伴去山上透透气。冬日的山褪去了绿，目光所及，四下荒凉枯黄。沿小径登顶，憩息片刻，只见树梢残败的枯叶瑟瑟发抖，应风簌簌飘落，捡起用手轻轻一捏，化作粉末四下里散去。风吹过，松涛阵阵，循着声音来到后山松林。

犹记得去年冬日，山上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山火，缩在家中的我被刺耳的警笛声惊醒，出门张望，城北远处，夜色里山火染红了天空，各个单位组织着救火人员，人仰马翻地喧闹，惊骇着冬日寂静冰冷漆黑的夜。

山上的火势越来越凶猛，顺着风，舔过一片片枯黄的杂草灌木，草丛灌木随着青烟，化做灰烬飘荡在空中。尚未遭遇抵抗的火肆无忌惮蔓延到百年的松林间。松树油脂燃烧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被惊醒的小生物们四下逃窜，救火人员无法抵达跟前，空气里满满炙烤的焦土气息。那一夜，整个山附近村落上空，弥漫着松枝燃烧的清香，那一夜，许多人默然望着火海，为百年老林哭泣。

  天亮了，废墟里青烟袅袅，火灾过后的现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画面令许多人回首掩面而泣。简单清理一下，人的活动对于自然的修复有影响，索性封山育林，把后山圈起来，累累的伤痕需要时间，需要静寂。

一年过去了，少了人为活动干扰，树们悄悄用时光修复着伤口，浅灾区的树，有的叶子已经部分泛青，在寒冬里倔强地摇摆着并不明艳的绿叶。接近根部，去岁燃烧过的黑色在阳光的缝隙里明明灭灭，对于山间自生自灭的树们，不需要药品，不需要呵护，所有的伤口裸露在风雨中，在适者生存的规律里，慢慢熬着时间忘掉伤痛。自然界里的规则，倘没有娇贵的资本被宠到温室，就必须学会在风霜雨雪中搏斗生存。经过一次次劫难的生灵，方可陪着岁月在枯荣交替间生生不息。

重灾区处，即便时间已经划上一圈年轮，场面依然令人潸然泪下，焦枯而倔强挺立的残骸，无言地记述了一段灾难，提醒着善忘的人类，那场火灾不是难过一段时间就过去了，是灾，就有牺牲，就会给受灾的生命刻下烙印。护林人走过来，细心地搜索着可能引起火灾的隐患，他的父亲是老护林员，去岁火灾后，老人再也没有缓过劲，于今年春天长眠于山脚下。这个年轻的护林员是他的儿子，他们是真正喜欢森林的人，他会停下来抚摸一棵树的伤疤，倾听一棵草的声音，那是他的最大快乐。

头顶的天，瓦蓝瓦蓝，南边城的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色，这色差的强烈对比，冲击着我那日益麻木的感官。记不清有多久，我穿行在那一片霾中，以为整个天下都是如此。只有站在这里，强烈的对比下我知道，天空是不一样的。

松涛阵阵，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喜欢。许久不曾静心去做一件事，拼命把自己融入城市的喧嚣，以为人定胜天。后来伤痕累累才渐悟，生存有时并不需要太复杂，一份可以自给的薪水，恰巧不十分讨厌的本职工作，一个喜欢的人住在心底，心实实在在留在那里，不再飞，便是幸福。

有一份恬淡的爱好，与别人，与物质，与世界无关，比如这一刻，枕着松涛入眠的我。

去年梁山那场火灾，我们渐忘了，而梁山和松树都记得。那些死里逃生的树，用自己身体的疤痕，记录着这世间，曾经有过一场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