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先生乃余初中之物理老师,其是余初中之物理启蒙老师,亦是时至今日,余短短21载人生中对余之影响最为深远者。
马先生姓马,名劲松。曾有同学私下调侃先生,曰:“马先生观之其人,较其名讳,实名不副实也。”诚然,马先生时逢壮年,稍有发福,体格中等,圆圆的脸,温和的眼神,兼之日常总挂着和蔼的微笑,易予旁人“憨态可掬”之观感,乍看之下,确与“劲松”二字不符。然,余窃以为,所谓“劲松”者,核心在其“劲”也。“劲”者,坚定有力,傲骨凌霜之意也。“劲松”其义,重在其神,而非其形,而马先生者,配以“劲松”之魂,可谓恰如其分。
彼时,余之初中,初二方有物理课之说。早在马先生授业于余班之前,同学间已有传闻,言马先生为其教书育人之责任,不惜与爱妻离婚,一心扑在工作上。该传闻是否属实,一直无人前去求证,其婚姻状况如何,实不可考。然,马先生其人确与坊间传闻相符,乃不可多得之良师一名。
马先生之教学风格,幽默诙谐之余而不失严谨科学,常与吾辈“如沐春风”之感。平心而论,物理者,晦涩难懂之课程也。马先生之物理课,却乃特例。且听那上课铃声刚刚奏罢,教室后方便响起了马先生那慵懒的声音:“好,同学们快点啦,振作精神,准备上课。”只见马先生缓缓踱上讲台,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挺了挺圆滚滚的啤酒肚,一扫之前的慵懒神色,紧接着,面对着全班同学就是一个接近90°的标准鞠躬,伴随着弯腰的同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同学们好!”在班里每个人的耳边炸响,大家赶紧回上一句“老师好!”随后马先生环顾众人一周,方才开始上课。这样的场景,基本每节课都会发生一次。马先生前后神色切换之快,时隔多年,仍为吾辈几同窗好友津津乐道,细细想来,此堪称马先生之物理课堂一大特色也!
余初涉足物理领域,不过初二,此年级可谓物理课程之基础入门期。一般老师所授学业多为最最基础之课本内容,马先生所教却是例外。马先生之教授内容源于课本,却又异于课本,深入浅出,循序渐进,且每每令吾辈听得如痴如醉,大呼酣畅之时,戛然而止。吾辈几好友与余曾几次央及马先生多赐教一二,马先生却只是淡淡一笑,曰接下来内容乃高中所学课程,其不过一初中老师耳,实不敢僭越一二。吾等自然不依,苦苦请求,马先生每次看似回绝,却总是留下几道思考题,几条线索,令吾等自去研学。若直接问及思考题之答案,马先生只是笑而不言。吾等自是无奈,只得回去查阅资料,自行思索。余初中2年之物理课,皆如此度过。待余升入高中之后,方知马先生左余,马先生所授学业,加之余在马先生启发下之心得体会,拿下高一物理,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余也因此愈加感念马先生教学功力之深厚,学识之渊博。
马先生不但教学出色,对待学生也是相当不错。马先生自己的班上(马先生乃余年级一普通班之班主任)有一女生,父母在异地打工,自家又离校甚远,每日往返奔波,便要花去近4个小时。鉴于临近初三,学业日益繁重,马先生便征得该女生及其父母意见后,将其接入自己家中照看,悉心教导。吾等几人羡慕之余,愈加仰慕马先生之高尚人格。然,此本可谓一件乐事,坊间“传闻”却不断,且不言外班之“传闻”,余班乃校内之“精英班”,奈何虽忝有“精英”之称谓,却鲜有“精英”之人才,八卦嚼舌根者倒是不少。后来甚至有人趁着课下,当着马先生的面与旁人提及此事,大有“指桑骂槐”之感。吾辈几人当时正与马先生在讲台前争论问题,听闻此言,都有为先生鸣不平之意。可马先生只是淡淡一笑,拦住吾等,反倒劝说吾等平心静气,不必挂怀,所谓清者自清,不必逞口舌之利,否则反倒会伤了吾等的同窗情谊。噫,马先生胸襟之宽广,令人为之敬服!他日吾若有几分待人接物的好脾气,些许气量和胸襟,马先生之影响可谓功不可没!
马先生虽慈眉善目,性格温和,亦有“严师”的一面。昔时,余有一谷姓好友,颇有才华,奈何物理一直是其短板,谷同学听课,做练习都挺认真,却不知怎的,认真归认真,答题时思路却不甚清晰,以至于但逢物理课,十之八九,其必不能保质保量地完成马先生所授的学习任务。马先生倒也不恼,总是待大家放学后,将各班“物理困难户”相聚于一间教室,名之“物理强化班”。余作为谷同学之友,出于朋友义气,常常留下陪伴谷同学,待到结束时,“月上梢头”往往是家常便饭。
然,对于马先生的“严师”之称,余之印象最为深刻之事却不是此。余初中时,还未养成沉稳的性子,时有浮躁。记得余刚升入初三时,大概是由于初二一年,物理成绩从未跌出过全班前三所致,颇有些洋洋得意。一度不以物理为意,上课神游物外,课后作业只知抄答案。长此以往,考试成绩自是一落千丈。余却总是安慰自己:不过是一时之疏漏,下次就好,就当是给别的同学一点表现机会了。马先生也曾好言劝诫过几次,余却充耳不闻。马先生见劝之无效,倒也作罢。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直至余初三第一次月考时方才终结。
出物理成绩那一日,还未发成绩时余便自感不妙,却依旧宽慰自己,大不了跌出班级前十罢了,偶尔失手,在所难免。然而直至卷子发放完毕,却依旧不见余之卷子。余颇为愤慨,自寻是不是自己过于谨慎,其实考的甚好,遭人妒恨,匿下了吾之答卷纸。答卷所在何处,吾自是不在意,毕竟吾可是天之骄子,区区物理,纵有错题,不过一时疏漏。吾之所重,不过分数耳。余因寻不到卷子,便打算抽空亲去马先生办公室问个分数。谁曾想,还未曾待余去寻马先生,先生倒先来寻余了!马先生将余带出教室后,领余去其办公室,路上不发一言。余心中不解,可见先生面无表情,只管专心走路,因而余倒也不敢多言什么。进了办公室,马先生随手指了个位置,示意余坐下,随后便搬把椅子,坐于余之对面,依旧是面无表情,依旧是不发一言。不同之处在于马先生这回是双手摩挲着其心爱的紫砂茶杯,专心喝茶,不时抬头冷冷地打量余一下。马先生于余心中,一向慈眉善目,余何曾见过这个阵势!一时间竟慌了神,心中虽迷惑不解,却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先生对视。静默良久,还是先生打破了沉默。只见其先低头细啜了一口茶,随后抬头注视着余,清了清嗓子,曰:“汝可知道吾为什么带汝来办公室?”余抬起头来,迎面撞上了先生严厉的目光,一时竟有些结巴:“余,余不——”还未待余说完,先生便打断了余的话:“汝当然不知道啦!汝多厉害啊!汝之物理无懈可击呢!”先生停顿了一下,又说到:“汝想知道汝这次考了几分么?”余被马先生那冷漠的语气搞得一时间有些懵,机械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见马先生猛然起身,从旁边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张答卷纸,重重地拍在了余面前的小茶几上。余被马先生这一套“气势汹汹”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双手下意识地从桌上捧起了那张答卷纸,扫了一眼分数栏,随之就又是一个激灵,定睛细看了几遍,余确实没看错分数,余居然,余居然只考了10分!
时隔多年,余依旧能记得当时的感觉: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个空白的世界,天旋地转,就觉得自己的感官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失灵了。然后,从这个空白世界的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先生的声音,平静而肃穆:“跟汝说过多少遍了,不懂就要问,汝为什么就是不问呢?汝这样……”后面的话余早已记不真切了,但余永远都不会忘记马先生教育完余之后,在余肩膀上拍的那一下,重重的一掌,拍的余肩膀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余的心里。望着马先生那双被粉笔灰腐蚀的有些“丑陋”的手,再看看自己那张10分的卷子,余抬起头,迎着马先生那严厉中带着几分焦急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肩膀依旧火辣辣地疼着……
时隔今日,回想起这些事情,余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余初中之物理成绩,是否只会如昙花一现?仅在初二闪耀一时,却在整个初三的时光里黯淡无光?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马先生最后那重重的一掌,恐怕就不会触动余当时那颗早已躁动不止,不可一世的心,恐怕就不会有余在初三后来的时光里物理学习的一帆风顺,持续辉煌的“战绩”了。马先生那一掌,虽然说重也不算很重,却是余之平生,感受最多的一掌,也是打的余最疼的一掌,就是那一掌,彻底打醒了余,让余回归了淡泊的心境,并一直保持了下去。就算已隔多年,余依旧要感激马先生拍下去的那一掌!可以这么说,没有马先生那一日的所作所为,就不会有余之今日!
然,世间之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余虽初中之时,立志日后报考理科,以期日后报考物理系,乃至工作后追循马先生之足迹,未曾想待余升入高中后,数学成绩一落千丈,且遇疑难之处,往往百思不得其解,终究只得抱憾,弃理从文。而吾之挚友,亦是吾初中时最有力之对手,却坚守初心,填报理科,后被厦大物理系录取。故余每念及马先生,自觉愧对马先生昔日之教诲,更愧对余少时之初心。因而每逢昔日同窗邀吾返校看望先生之时,余总是百般推辞。噫!算之今日,余已有五载未曾见过马先生矣!
回首往事,马先生之音容笑貌,犹历历在目。慨叹多年未见先生,颇挂怀。奈何学生功业未成,且深负师望,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愧与马先生相见。今作此文,聊以自勉,并遥祝先生之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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