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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的往事:病(二)

恍惚的往事:病(二)

作者: 林树叶 | 来源:发表于2019-12-12 14:39 被阅读0次

    冬天没有多少人的时候,或者没有多少事的时候都很好。那种时候,下着/了雪,雪也就那样地填充着整个世界,甚至不产生冷的感觉。躲在屋子里,哪怕也站在外面,站在雪里面,都有一种没有道理的快乐。

    冬天仍旧要上学。那时候还常常下雪,我还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那雪下得很大,甚至有高过膝盖的时候。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爷爷是可以打电话给校长请假的,校长也是沾亲带故的。打电话给他说路被雪赌住了,门都堵得打不开了,然后便可以一直躺在压得人不能动弹的两床被子里一直闭着眼睛下去了。

    雪后来开始逐渐没有那么大的时候了。

    到了初中,我有了自行车,一大早便怎么也要起床。外面下着雪,便把自己蒙在三个方向都看不见的轰轰隆隆的雨衣里面。

    雪使得里面变得肮脏凌乱,各种各样经过的痕迹相互交叠,裸露出来的泥也好、砂石也好,或者柏油路面也好都无法避免地玷污着雪的白。

    躲在雨衣里骑自行车的时候,目光永远只能向着前面,雪花有时候间杂着不干净的雨水故意似的迎面而来,嘴巴和眼睛都只好努力地挤成线状。

    最大的问题当然是在难以看见的地方。往往当自己还在拼命地抗拒着和雨水无可避免的正面接触的时候,一刻不停的轮胎经过着不断变换的路面时也总要带起雪水雨水泥水一类的东西,裤腿可不可避免地会湿并且是肮脏的湿。

    在本就那样无法改变的环境里面,任何环境会造成的结果都是合理的结果,久而久之也会成为能够接受的结果。

    但是,改变了环境的话,当我终于躲藏在雨衣里与世隔绝般地经过那样的环境,摆放好了自行车,走进了教室,湿的头发和裤腿产生的结果便开始显现出来。

    教室和其它的空间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它隔绝了雨雪之类的对于空间利用者之一的人的非常态的环境因素,阳光会照样触及到它,风也是。

    外面下着雪,教室便是下着雪时空间该有的温度,静静地不产生太多变化波动地存在在那。

    许多人坐在一起,老师在讲台上默默地说着话或者无所顾忌地涂画着作为黑板的墙壁。

    坐在那里,湿的头发之间便很清楚地有热量不断向空气中散失了,小腿和脚却像躺在地上的水泥一样冰凉僵硬。

    那个时候,生病的概率很大,常常就可以说自己生病了。早上睁开眼,感到再怎么样都不想出门,便一直躺在床上,固执地躺在那,被叫喊了许多遍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整张脸皱在一起,躲在被子里。然后便是生病了,也不要吃药或者吊水,固执地躺着,等着奶奶煮的糖水鸡蛋,吃完之后继续躺在厚重的被子里面。

    真正生病的时候,却反而连躲在被子里也很不愿意,却没有别的办法。

    那种时候,感觉到胃好像被撑开了,形成一个敞开着的空间,直直地面对着嗓子。胃里面像是充满了气一样,持续地想要打出哪怕一个嗝,但又预感到会因此吐出来。所幸还能唯唯诺诺地谨慎地通过一种本能对于身体细微组织的不自觉的掌控使得一些空气得以获得解放。

    脑子像在发热,前额的一些部分,紧缩着,烫烫的。用手去摸额头,确是凉的。一切声音都显得很吵闹,像是在晃动着胃里空荡荡的胃酸的不安因子。额头上的热好像是来自脖子、脊椎或者是背部的某些肌肉的酸胀的缘故。

    赶快睡去的想法占据了意识的大部分,但是没有困意,只是晕乎乎的。窝在一团,在被子里,就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想找人倾诉或者去聆听一些什么。内容不重要,内容从来不重要,只是动作本身以及形式所寓意的内容能给自己一种安全感。想被拥抱,想要去哭,想要喝醉了便可以停止大脑作为思考器官的功能而无忧无虑。可是不行,甚至被子里产生的温暖也像是被隔离在衣服与被子或者皮肤与自己之间而独立存在,只是能感受得到有热量的存在,却没有得到那热量应带来的正面效果。

    我以前生病只吃药,吃很多味道的药。有的药类似糖豆,但咽下去的时候,药片经过喉咙的内壁,浑身上下便紧绷在一起,也想吐。

    我曾经可以吃一把药,而不用喝水。那是引以为傲的事情。看着大人们像是吃惊的样子,感觉自己很了不起。药片沾粘在喉腔里,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要趁着他们没看到的时候,狠命地咽口水,直到药慢慢化掉或者滑进食道和胃里。整个嘴巴里总是苦的味道,哪怕那药尝起来有点甜。

    我曾经和一个哥哥偷吃过喂鸡的药,不记得是出于什么目的。黄色的小药丸,在小小的方形的袋子里。那药大概是甜的,不知道吃了多少,后来我一个人走回家,感觉路面变得好软,踩一脚,地面就陷下去,整个世界也往一边歪斜下去。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做梦,总梦见自己从家里的某个柜子里偷拿一种玻璃瓶里的药水。那药水像是酒一样,又实实在在是药水的感觉。我不知道。那是跌打酒的味道么?我应该没喝过,但那些梦里总是能梦到,那味道和气味都十分真实。

    生病的时候会听到很多声音。晚上的时候,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总感觉屋子里有人在角落里密谋着什么。那声音甚至意识到我的可能清醒,他们彼此讨论着怎么才可以在不惊动已经睡着的爷爷奶奶的情况下,将我这么不稳定因素首先杀害,然后再继续进行他们的密谋。

    奶奶应对我的病的方法是“打汤祭”。

    她总要掀开蒙着我的被子,让把脸露出来。她把自己的额头贴近我的额头,作为仪式的开场。

    然后,她便去厨房里摸索出碗筷和水。

    她的想法是,或者说这个仪式的观点认为,我的某个已经离开了的长辈因为想念之类的原因接触到了我。

    她把碗摆在门口,和长方形的中点的垂线上的一点重合。

    碗里盛着水,她要做到的是把两支筷子并在一起直直地立在碗中间。

    为了达成目的,奶奶蹲在碗边上,不停地用手将碗里的水盛起一点浇在筷子上,不断地抬起筷子再放下,嘴里还询问着空气里看不见的存在的身份。

    终于筷子立了起来,那个长辈的身份便算是确定了。

    奶奶就会拿着筷子走到我跟前。

    她摸着我的额头,让我张开嘴巴,过程中她不断地劝告那位长辈可以走了不要再来了。

    筷子上的水滴进嘴巴里,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大概出于一种安慰剂效应,或者病本身可以靠休息自愈,打完汤祭之后,睡一觉病便好了。

    奶奶大概很得意于自己的这门手艺,我却总还希望病可以持续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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