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睡觉

儿子七岁了，还不能一个人睡觉。夜里关了灯，见他在黑暗中还睁着眼睛，总是说：“妈妈，抱抱我。”我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身上，轻轻拍他，一会觉得手臂僵硬太难受，又拿了回来，必然又听到他的声音“妈妈，抱”，我只好又伸出手去。我的一条手臂压在他身上，他抱着我的手臂，才安心睡去。

我很小的时候都一个人睡了呢。其实我也害怕。记得每一次睡觉前，我都把头紧紧捂起来，再伸出手来关上灯，在被子的侧面留一个小孔用来呼吸。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我睡的那间房阁楼上放着粮食柜子，总有老鼠啃咬柜子，发出“叽叽叽”的声音。外面那么黑，黑暗中一定全是鬼怪在活动，我眼睛闭得紧紧的，一下也不敢睁开。夜里热得受不了，才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已经睡着了，不知道害怕了，才把四肢伸展开来。

其实我是很害怕一个人睡觉的。山野里的晚上，外面什么都看不见，树木变成巨大的黑影，山里不知名的鸟发出怪叫，又从来没有见过这鸟的模样。很小的时候，大人便说“不要哭，山里有豹子要吃爱哭的孩子”，村里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又喜欢讲些杜撰的鬼故事：一早出门干活，看到已经死去的谁谁谁，或者夜里回来地迟了，又见到谁谁谁……就算是大人，都觉得害怕啊，更何况孩子呢。大孩子们也喜欢讲鬼故事，各种奇怪的，吓人的故事，不想听都难。

我是不喜欢听这样的故事的，有人开始讲，我马上开始用食指塞住耳洞，捂住被子说“我不听”，那情形一定很可笑，所以她们故意等我稍微放松的时候，又开始讲起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又飘到我耳朵里。到了晚上睡觉前，还没有睡着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开始胡思乱想，可怕的故事全部在我的房间上演，鬼怪们都在我的床前飘来飘去，叫人还怎么入睡呢？每晚睡觉前，总是捂出一头大汗。

白天睡觉也是如此。我记得夏天的中午，床外面本来已经挂着蚊帐了，但我用床单隔在床顶，把里面的空间隔成了几小块，自己睡在最里面。等到爸妈发现，奇怪说：干吗要这样，多热啊，我却觉得这样很安全。

然而我的害怕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上初中住校后，我的床铺一直空着，有一天晚上睡着了，做梦有钉子在钉我的肚子，手不自觉摸到那个地方，竟然抓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我害怕也不敢松手，黑暗中打开灯，把它扔到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老鼠，一溜烟跑掉了。

有一天我妈讲到：在阁楼上拿东西时，听到瓦片上有蛇在移动。我听到后很害怕，担心它会从瓦片上爬下来，到被窝里咬我，那一段时间总是揣着这样的害怕睡觉，但我爸妈竟好像从来也没有担心过。大概他们知道蛇是怕人的，不会真的进到屋里，可当时我却觉得，那样的事，明明随时都可能发生嘛。

到了儿子这一代，远离了农村，没有了怪鸟的叫声，也没有老鼠，蛇，也没有人讲鬼故事，儿子在怕什么呢？我疑心他是看了奥特曼里面的怪兽觉得害怕，或者是玩了《植物大战僵尸》之后，里面略带阴森的音乐，还有僵尸的形象让他害怕，要不就是他之前玩的游戏《我的世界》里面，有猪人，还有黑黑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笑脸，总之有些让他害怕的东西。看来不管什么年代的孩子，都会有不敢一个人睡觉的阶段。我用手臂轻轻安抚的，是我的儿子，也是小时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