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卷
回到城里已经几天了。
“这回你们输了，这回该你们一人饮了这一大盅。”紫慕轩的声音清脆而爽朗。
在龙首山的那些时日里，我的心渐渐打开。似乎那场梦之后，我便已经能够完全接纳她在他的世界里存在的事实了。
这些天以来，紫慕轩一直女扮男装，假冒成给人看病的医士来往于崇山侯的府邸。有些时候直接就在这里过夜了，第二天白天又偷偷地和我们混在一起。府邸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所以也不怕谁走漏了消息。
我虽然嘴上不说，倒底李崇刚那样的人是可以敏锐捕捉到我的所思所想的。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把慕轩接到这里住下来，还不是为了我的感受嘛！说起他这个人，还真的挺不错——细心、体贴、成熟、博学多识……要说的优点一箩筐！
这次慕轩能在这里安居下来主要还是因为我，与其说是放弃了，不如说是放下了。所以李崇刚才唤她在这里秘密长住。而且抛开别的，我对于紫慕轩本人感觉还是不错的。还有，那个在龙首山做的梦，是不是在暗暗透露着一些秘密呢？即对于这个外表活泼，内心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我自己是不是也刻意地压抑着一股热切和冲动呢？
我们三个人在府邸里正围着一张圆桌玩柳叶戏牌呢！只是要四个人玩才行，三个人势必要有一个人身兼二职——紫慕轩当仁不让。
毕竟一人当两个人用，力所不及在所难免，因而绝大部分她都是输局，为此她喝了好几大盅的酒。
此时，她正得意于一场双赢，我和李崇刚刚一输牌，她便心急火燎地给我们斟酒。就着花生豆，喝着罚酒，心情说不出的曼妙，确实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们一起输了，你们一起输了，我赢了，我赢了……”她一边看着我们一起端起酒盅喝酒，一边指着我们发笑。笑声如铃。
酒酣之际，笑着笑着，大概她也喝得醉了吧，紫慕轩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了下来。
我和李崇刚喝完后便一起坐下。
在我看来，坐在我们之间的紫慕轩倒更像是一座分隔我和李崇刚的大山，在我的生命中轰然出现，难以翻越。
我们三个人都醉了，一个个地倒在圆桌上昏沉过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说话了：“崇刚，你以前对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只是半天也没有什么回应。
我头昏昏沉沉，抬不起来，哪怕是睁开眼都令我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恶心得想吐。于是，只得将头平躺在桌子上，朝李崇刚乜斜着。
我已经将这个释怀了，可是当紫慕轩提出来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重新翻腾了起来。
不是说已经放下了吗？
崇刚或是已经睡去或是似睡未睡，或是未睡装睡，没有置一言，裹挟着浓重酒味的粗气从他的嘴里散发出来。
“彪弟，我这样叫你吧！我知道你还没有真正放下！”紫慕轩直奔主题，“我出生在这个魔鬼的国家，对我来说没有丁点儿的选择权利。现在遇到相知之人，我愿拼了这条命和这个国家来个鱼死网破。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情谊非同寻常，不过还是求求你，行行好，让他带我走吧！姐会一辈子感谢你的。”她握着我的手苦苦哀求，眼眶中泪水在打转。
真是好笑，这个和俺有啥关系，俺也无权干涉别人的私事。放下了就是放下了！我倦意已浓，根本没有理会那人，之后便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
“周大人，周大人……”一天巳时我听到院子里面传来玉树的声音。
这时候慕轩便赶紧找了地方藏了起来。
我出来迎接，只见烛龙也卧在院子的国槐树底下。
“大王最近正为前些日子遇刺的事情不大痛快呢！想找您和崇山侯一起聊聊！”
我和李崇刚到了司幽皇宫之时，只见大王立在绫绮殿的廊檐下正挑逗金丝笼中的两只禽鸟，样子看上去倒和抚谷镇的野鸡差不多，只不过体型上是稍大一些的，羽发树青色，而且生有毛角，尾羽更是生得如同老翡翠般的纯然。
鹖
那两只禽鸟的腿都被拴在笼子细栏上的金丝链条缚住，即便想攻击人也是无方。
金丝笼子挂在黄花梨木蟠蛇兽首翡翠杆头的三脚鸟架上，迎着明媚的晨光发出金灿灿的的光亮来，异常夺目。
“大王，他们……”玉树上前回话。
大王知道我们来了，却仍然专心拿着小银钩吊起一块鲜肉喂着它们。
“咯咯……”那禽鸟们被喂，想必是鸟性欢悦，发出的声音清脆鲜亮，像是用小鼓槌敲打在硬皮小鼓上发出的声音，或是像用舌头打出类似响指的声音。
“来了。”大王悠悠地说了句，直起身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我们，然后继续给它们喂食。
“你们知道孤为什么喜欢豢养这鶡吗？它们天性凶猛好斗，不喜与同类相与靠近，即便被人捉住养到一起也仍然是各顾各的，人也别想刻意驯服它们。它们有着别的鸟类没有的轻傲，你更别说想让它们逗人一笑了。”
“那大王为何要在这宫中费心养着这些禽鸟呢？”
“它们的傲慢，换作别人可能直接就把它们放生或者干脆杀掉，然后煮上一锅鲜肉汤吃了。听说它们的肉质鲜美，可孤从来没这么做过，也没吃过。我只是觉得，每每看到它们的时候，孤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孤又何尝不像它们生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呢！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孤便认清了自己是个性情寡淡，孤立于世的人。这世人都面目可憎，被人逼着走到了这个位置，名声又被底下的这帮臣子传得骂得难听，唯一的一个懂我的承宇还成了羽翅人报复孤，不，是报复我国的牺牲品。你们说，孤的命怎么这么坎坷！可说孤是不情愿被推到这里，其实也不尽其然，因为大展宏图，引人注目也是孤一直以来内心所渴望的，而成为丧失大王不就可以达成孤之心愿吗？长久以来，孤被父王忽视着，还要忍受着和山阴王对比而带来的羞辱。在父王面前，孤只能面露恭敬，唯喏行事，父王崩逝之际，孤岂有不想振翅而飞，一展雄图之念呢！可是孤知道，按理说，先王生前自己是争不过山阴王的，朝中大臣中的大多数也都认为山阴王可堪人主，而孤只不过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备选鸡肋罢了，可是你们知道吗”，大王把银钩放下，转头直起身子直面我们，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少有的孤注一掷般的刚断坚决，或者不如说是对于机会的无比热切，“人啊，就是这样，你若是一无是处也便罢了，只要还有可取之处，自己是断然难以纯粹放下的。孤虽非山阴王那般文武兼备，倒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那时候遗诏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山阴王的名字意外没有出现，倒是换上了孤的，山阴王也几乎前后脚地离奇死亡。悲伤肯定是有的，毕竟是他是我二哥。孤那时呀，虽然摸不清出到底出什么乱子了，但是还是一咬牙，顺势就势，便应了这遗诏。”
玉树见大王已经不再拨弄这鶡，便唤了人过来取走。我们便随着大王一同进了绫绮殿的正殿，大王升座就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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