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兵(李书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我八岁的时候,因为与父亲赶了个鸡泽集,铸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但也因此使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恩人。恩人名叫张化一,曲周县白寨乡西冀庄村人。我的错误和我的恩人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
那是1962年农历6月12日,鸡泽逢集。本来,我跟着一个比我大几岁的邻居家叔叔去捋(lv)草籽(三年困难时期野菜、树叶、草籽都能吃),刚走到村外,就被父亲喊了回来。父亲叫我跟他一起到鸡泽赶集。我很不情愿地拐回来,坐着父亲的破自行车来到了鸡泽城。那是我第一次到县城。宽阔的大街,众多的人流,使我感到很新奇。走到一个圆券大门前时,父亲往大门里指了指说,你老陈叔就在这里(五金公司)。
继续往前走,到了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往西拐去,经过大礼堂和百货公司,在县社大门西边的过道口,停了下来。(来时,我不知道父亲叫我来赶集干什么,我因为心里想着捋草籽的事,也就没多问)那里,有几个卖猪的。父亲走上前去,先看了看用绳子捆着的猪,又与卖猪的搞起了价钱。后来,父亲就给了卖猪的钱。然后,父亲对卖猪的说去找一个筐子,回来装猪。又对我说,在这看着。
父亲走了一会儿时间,我一直没动地方。又过了一会儿,父亲还没有来。这时,卖猪的说,你爹咋还不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就没吭声。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俺要回家了,俺得把绳子解下来。我一听要解绳子,心想,那猪不就跑了吗?当时,我只有八岁,从来没有到过城里,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就赶快去找父亲。顺着来时的路,很快来到了那个大圆圈门前。往里走了走,看到大院北边一大溜一模一样的屋子,也不知道那个老陈叔住在那个屋子里。在大院子西南角有一个人在放羊,那时,不知是心慌还是胆小,也不知道去问一问。
找不到父亲,无奈地走出大门。可能是鬼使神差吧,我不回去看买的猪,却顺着回家的方向走了。这一走,麻烦就大了。
二
出了东北街,过了护城河。如果,一直往东北方向,那肯定能走回家。可是,我却向偏东南的一条路走去了。
大概走了三、四里路,走到一个村的村西头(西张六固)。那里有一条小河沟,沟里有水,河沟上有一个独木桥,我沿着独木桥向南走去。当时,时间已到了中午。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我只穿着一双旧鞋,赤裸着身子走在似火的太阳下,那种热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过了桥,一直往南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到一个村的西边,那里有一个大坑,沿着坑边走了过去。再往前走,又到了一个村南。村南边有一个大水坑,五、六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洗身子(游泳)。我走的实在太热了,二话不说,脱了鞋,扑腾就跳了下去。可能那几个孩子看见他们不认识的孩子下到他们坑里洗身子,就向我这边游了过来。我一看,可能他们要打我,不说黑白爬上来惦着鞋就跑。跑着跑着,遇见一个老头儿,他见我一个劲地往南跑,就截住我问:“别跑,你是哪个村嘞”?我说;“俺是西于口嘞”。可能他知道西于口不在南边吧。就说;“别往南边走了,我送你回去”。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俺家就在南边不远点儿。这样,我错过了第一个能送我回家的人。
走着走着,走到一条马路边,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是哪条马路了。只记得是一条挺宽的土马路。印象中是条东西马路,路边的沟里有浅浅的水。不知害怕、不知饥饿的我,竟下到沟里往身上撩水洗了起来。洗完,再走。当时我已经迷了向,说不清哪是东西,那是南北,曾觉着那是去姥娘家的路。可是,又不知怎么才能走到姥娘家,心里糊里糊涂的。
天黑下来了,我还漫无边际地走着。
月亮上来了,天地间灰蒙蒙的,一个小孩子孤身一人走在无路的田地里。一般的孩子早就害怕了,也早就哭了。可我,一不害怕,二不哭,一路向南,南边就是家,这是心中的信念(但后来的实事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信念)。在朦胧的月色下,我看到超过我头顶高的东西可能是扫帚,也可能是笕笕蓬。走的累了,我躺倒在笕笕蓬下面就睡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后,继续走。月色下,踏过了一座坟头。撩开挡住前行的植物和草,一直走啊走。
第二天,走过早晨,到了上午。路过一片瓜地,这时,才想起一天多没吃没喝了。看到瓜,肚子就感到饿了。向四周看了看,没人。低头,随手摘了一个甜瓜,用手搓了搓,就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走,瓜还没吃完,前边又是一个看瓜棚,怕看瓜的人看见了不行自己,瓜还没吃完,就扔掉了。走出瓜地,一直向前,因为前边不远就是自己的家。
大概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毒辣辣的太阳照在头顶上,我来到一条河边。顺着河岸向北走(方向肯定是错的),走到一处河水较窄的地方,我想从那里淌过去。心里想着就来到了河水边,脱下鞋,一手掂一只向河中走去。走着走着,脚下一滑,一出溜儿到了河中间,脚下已经够不到底了。情急中,扭头往回游,两手一划,手中的两只鞋也扔掉了。急急忙忙爬上岸,坐在岸边喘息了一大会儿。完了,身上仅有的一双鞋也掉进河里了。走吧,还得往家赶啊。继续沿着河岸走,忽然看见清澈的河水中,有一条离水面一尺多深的土埝子横在河的中间。这下,心里可高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下去沿着土埝很顺利地过了河。(后来,我讲给别人听,都说有神保佑我。这事,我也一直很纳闷。我过的这条河,后来我知道是滏阳河)。
过了河,也不知道往哪里走了,我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转到了什么地方。到天快黑时,我又走到记忆中是条南北走向的河边。这条河河面很宽,上面漂浮着一层闸草。因为要回家,心中不害怕,连想也没想就向河中走去。漂浮的闸草缠着我的腰,我一边用手拨拉开,一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还好,河面虽然宽,却不深。一会儿,我就趟了过去。
三
上了岸,太阳就落下去了。又走了一会儿,天就黑了。我走到一块多穗儿高粱地,那时,多穗儿高粱已经长到二尺来高了,我撅(que)了一棵,放到嘴里嚼了嚼,一点也不甜,随手扔了。走着走着,走到一块豆地里。这时,天已经很黑了。突然,“你是不是人?”的一声大喊,把我吓了一跳。我很快地说;“我是人”。一看,问我话的是一个锄地的大人,瘦瘦的,个子很高。他问我是哪村的,我说是西于口嘞。那人一听是西于口的,就问西于口在哪里?我说就在南边不远点儿。可能他知道南边没有这个村,就对我说,你跟我走吧,我明天去送你。我还坚持要走,他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就跟着他回到了他家。
领我回家的人叫张化一,是曲周县白寨公社西冀庄村人,当时才30来岁,家中有三个孩子。他把我领回家后,家里正等着他回来吃饭。全家人一看,天这么晚了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又瘦又小的半大小子。没等大娘(后来我就这么称呼)问,大爷(后来我就这么称呼恩人张化一)就把领我回家的事儿说了一遍。可亲的大娘给我舀(yao)了一碗饭递给我,我也不说什么,接过碗就吃了起来。当时,在没有灯光的院子里,我看不清碗里是什么,只是觉得真好吃(我后来给别人说是马尔菜糊涂),那是我一天多来吃的第一顿饭,我感觉那是最好吃的饭。
大爷头天晚上答应天明去送我。第二天一早,我没见到大爷,就急着找大爷。大娘说,等他从地里回来就送你。好不容易等大爷回来了,我又催他去送我。吃过早饭,大爷用自行车驮着我向曲周县城走去。
一路上,我心想,不知大爷要怎么送我,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后来我才知道,大爷并不知道我家西于口村,他知道曲周县有于自口村,就认为我可能记错了村名,就本着于自口村来的。到了曲周县城,东走西走,最后找到了民政局。不知大爷找的谁,是怎么联系的。当时,天气挺热,又快到上午了,我就和大爷在民政局大门洞里坐着等来人接我。我觉得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人来。等啊,等。忽然,我看到父亲从门外的大街上骑车走了过去。还没等我喊出来,又看见海彬哥(叔伯哥)也骑着自行车路过,他往民政局大门里一看发现了我,立即喊道;“那不是书海呀!”可能走在前边的父亲听到了海彬哥的喊声,立即返了回来。当父亲来到我的身边,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的那个悲痛啊,那是离开父母、离开家两天多后见到亲人激动的哭、伤心的哭。哭的我泪像泉涌,哭得我气塞哽咽。父亲搂着我,一边哄我,他也一边擦眼泪,在一旁的海彬哥也落了泪。哭了一阵,父亲才顾上问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指着大爷说,是他送我来的。父亲对着孩子的救命恩人,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表示感谢。我当时只知道哭了,也不知道父亲都和大爷说了些啥。可能是问了些见到我、把我带回家的经过吧,也可能还问了他们村在什么地方,大爷叫什么名字吧。后来,我就跟着父亲和海彬哥回家了。
四
回到家,几乎全村的人都来看我了。母亲早已哭的声音沙哑了,姐姐哭着抱着我,全家人都哭了,很多乡亲、邻居也哭了。我回到从没有离开过的家,看到娘,看到哥哥姐姐,我更是嚎啕大哭。
全家人的哭,乡亲的哭,那是对我迷失后又能回到家的一种庆幸的表示。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迷失了的这两天多的时间里,全家人为了找我,全村的乡亲爷儿们为了找我,几乎就像疯了一样。在鸡泽城里到处贴着寻人启事。报案后,公安部门也积极搜索寻找。有人说,我在鸡泽西街没的,西街有人往山西倒卖小孩,卖人肉包子。于是,就加紧了对西街的查找。还在一些路口设了卡,专门检查外出的人员,有时还要搜索行李包裹,看看有没有藏着小孩的。我听了这些后,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形容,这些都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给全家、给乡亲们、给所有关心我的人带来了痛苦、麻烦和焦心。在今天,当我写这篇回忆文章的时候,我带着万分感激的心情,向他们说一声谢谢!
我回到家几天后,父亲和大哥带着我到曲周县白寨公社西冀庄村的大爷家去认亲、去当面表示谢意 。
大爷的家是一个大家庭,当时,家里有老爷爷、爷爷、大爷(大爷弟兄三个),大爷大娘有三个孩子。老爷爷是一个有学问、有修养、有品位受人尊敬的人。爷爷也是一个很文明的人,是个老中医,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大爷为人忠厚、诚实,具有一副高尚的品德。这个大家庭在当地是有名的文明、善良之家,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多也正是因为此。
我们来到大爷家,大爷一家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父亲为了感谢大爷救我的恩情,表示要我认大爷大娘为干爹干娘,大爷大娘一听,说什么也不同意。父亲也再三地坚持要认,大爷大娘也再三地拒绝。最后,父亲说;“那就叫大爷大娘吧”。从此,我就有了距我家60里外的一个家,有了两位可亲可敬的大爷大娘。
50多年来,我的心中始终惦记着救命恩人——张化一和大娘。我无论是在上学,还是当兵服役,以及转业到县供销社工作,每年春节时的正月初四和四月初八过庙会,我都要去看望两位老人。小时大哥带着我去;结婚后,妻子和我一同骑着自行车、骑着摩托车去拜访老人;近几年来,儿子开着车与我们一起去看望老人。
对于两位老人的救命之恩,我终生不会忘记。他们是我的大爷大娘,可在我的心里,他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大爷大娘今年都已80多岁了。在这篇记叙将要结束的时候,我衷心祝愿二位老人健康长寿。
恩 情(原作于2014、7、18 修改于 2018、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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