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盲

                                             再见

已经分手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西下的日光依然炽热，不远处他站在车旁，已经等了很久。

她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

他走上前来，她把脸转向远方，没有一丝表情。

江匀看着她，叹了口气说，“这是你留在我家的一些日用品，我给你收拾了带过来。”

原来不是来缠着她的。她松了口气，犹豫间江匀已经把白色袋子塞到她手里。袋子上印着米奇和米妮，还是他们一起去迪士尼游玩时买的。

没等他多说，她转身就走了。

他看起来清瘦了那么多……面容还有些憔悴……她不住地想着，柔软的涟漪冒着酸气，层层泛上来。在自己被淹没前她赶快用两个字迅速压制住这泛滥的情感。

人渣。

没错。 

                                             初见

五个月前，她经由同事阿敏介绍，认识了江匀。

“失眠啊？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试试？”

“心理医生？我还是找中医吧。”

“我姑十几年的失眠就在那里给治好的嘞，人家江医生青年才俊一枚，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口碑极好，去咨询的姑娘那叫一个多啊……”

阿敏的姑姑就是她们所在小学的校长。校长认可，应该可靠。果如阿敏所说，江医生人气爆棚，她的预约排到了两个月后，还好阿敏帮忙很快就约到了。

很书卷气的办公室，巨大的书架里摆满了中外书籍。

分门别类的安放了很多标签，这个人还挺细致、认真的。

“失眠时，你在想些什么？”

“哦，没有主题……特别发散……”

她一面答着，不经意却被医生吸引了。这江医生举止优雅，风度翩翩，认真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直到他轻咳了几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觉有点失态，笑道白天偶尔也发散。

江匀爽朗一笑，道“我看你活泼有神，应该没什么心理问题，主要是有工作压力吧？”

“嗯，我要对每一个学生负责。”

“除了工作，平时活动多吗？”

“主要就是阅读。”

“我觉得，应该对你进行特殊治疗——锻炼。听周敏说你也住附近，帮你指定一个锻炼计划，我在旁监督执行。你觉得如何？”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睛如春风拂过的湖水。她就这样坠落，落在他眼眸深处的星空里。

                                             若即

原来江匀的锻炼计划，就是早上带她去跑步，周末约她打网球，平时有事没事陪她聊天。

一开始她真的有点疑惑，心理医生都是这么给人治病的吗？

但人家解释起来有理有据。

“跑步，尤其是晨跑，释压效果很好。”

“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除了上班之外，你没有任何规律的爱好。正好我打网球，我带你感受一段时间，如果网球不能吸引你，可以换爬山…”

“聊天有助于我了解患者的心理状态，建立治疗记录，追踪治疗效果。”

……

神奇的是，经过几周的“治疗”，她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真的变好了。

“这个医生真讨厌！”

她就这么傻笑着睡着了。 

看着手里的电影票，她有些不知所措。

“江医生，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她忍不住问。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别人送的票，恰好两张。”

“恰好我除了病人，也没什么朋友。”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电影，所以就买了邀请你一起去看。”

他顿了顿，抬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因为……你这失眠我得治一辈子。” 

风起了，花开了，云卷了，云舒了，挟裹着她，飞到那五彩云间！

地上的他眼睛扑闪地更快了。

“那你之前……对病人都是这样治病的吗？”在云朵间徜徉的她狡黠一问。

他舒展了明眸与皓齿，目不转睛道，“只有你。”

                                            若离

两人成了彼此的初恋。

校园的四月天，最美的时节，她在路上走得飘然，仿佛下一步随时会飞起来，跟着那翩跹的蝴蝶，那摇曳的垂杨线。花气袭人的百合啊，不要再招引失去嗅觉的蜜蜂，最香甜的蜜在她婀娜的身姿和萌发爱意的心头。

如偶然拾获珍宝的小孩，顾盼神飞，却还想藏起来自己把玩。阿敏最先嗅出苗头了，总是对她挤眉弄眼地笑；她的学生们也都是耳聪目明的，渐渐学会开始嚷嚷，老师老师，叔叔又来接您啦！

最近江匀都比较忙，今天她下班后便去办公室外等他。接待室里还有几个等候的患者。她想起了之前刚认识江匀时的场景，缘分妙不可言。

快到下班时间了。

只剩旁边一个穿着奇怪制服的女人，低着头。

“又一个落网之鱼。”制服女人突然开口。

跟她说话？她疑惑地转过头，制服女人却对她幽幽地笑了。她发现对方画着得体的淡妆，是个漂亮的女人，眉目轻锁，心事颇重的样子。

“嗯，我说的就是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想你多半已经是江匀的入幕之宾了。”制服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变得阴郁而悲伤，“不要说你是他的女人，他对我们每个人都这么说。”制服女人告诉他，江匀会在女患者中，挑选中意的，然后打着特殊治疗的幌子，接近并展开追求，到手后玩弄一段时间，等腻了就会抛弃人家，甚至有时会和好几个患者保持亲密关系。

“我刚开始认识他，只是有中度的精神焦虑。他抛弃我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重度抑郁，极度痛苦！我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后来我好一点了，就时不时来这里，如果发现他对患者下手了，我总想提醒几句……”

“有时她们不相信……”她站起身来有些慌张，“他快出来了，我要走了”。

“祝你好运！”

 风停了，花谢了。云散了！

她看着餐桌对面剥虾的江匀，他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若无其事！

和曾经一样的是温和的眉骨……清俊的脸庞……看着自己的宠溺的双眼……嗒嗒，几只洁白如玉的虾仁落入了她的餐盘。

杨柳不再依依，已是雨雪霏霏。

“怎么，又开始发散了？”江匀笑起来，“快吃吧。”他的笑里总是有那么一丝羞涩，倒像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应该有的样子。

然而她却在想，为什么江匀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提出对自己进行特殊治疗？她虽然年轻貌美，但还不至于惊艳到一瞥就让“青年才俊”神魂颠倒。仅仅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执行“唯一”的特殊治疗？

“梦醒了，不发散了。你有多爱我？”她轻轻笑问。

“不多不少，一见钟情。”

油嘴滑舌。眼里已无当初的神采。

                                            分裂 

这天下午，她又来等江匀下班。

过了一会儿，制服女人也出现了。

怀疑的种子被埋下，急切地要生根发芽。她站起身来，有点想逃开。

女人忽然开口了。

“昨天我在外面碰到江匀，他想起我了，然后，他带我回家了。”转过头来，那女人脸上竟全是泪痕，“你说，我是不是逃不出去了……他对我那么温柔，我立刻就原谅他了……”

“不可能！你胡说！”她惊怒。昨天江匀确实说他晚上有事要办……然而，不可能……一定是这女的疯了胡说八道……

“呵呵……他还毫不避讳地跟我说了和你的事儿，说今晚会带你去旋转餐厅吃饭呢。别傻了，我们都是可怜人！”制服女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她呆坐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江匀走出来，戳戳她的脸蛋，“小傻瓜，等久了吧。今天晚上带你去吃顿大餐。”

她任由江匀牵着手走出来。制服女人竟然还没走，站在走廊的一边，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

制服女人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江匀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个女人，他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慌乱，然后牵着她迅速地走过去。

“江医生！”

江匀终于停下，转过头问，“有事吗？”

“我……没事……我是说……如果有问题，您可以给我电话。”

江匀点点头，道了声谢。

她只跟着他走到楼下，就放开了他的手。

她记得自己有问，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江匀果然回答是以前的女患者。

“有问题让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江匀支吾说是咨询上的小事。

冰冷的心再不想听任何解释。

她又开始了失眠。 

                                            决裂

第二天，她提出了分手。她还记得江匀当时震惊的表情。

“你生我气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们就是不合适！一百遍都是不合适！你别找我了。”

……

她如愿看到了江匀眼里浮现出的受伤的神情。

恐怕在以前的情史中，这位将患者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心理医生还没有过被人先踹掉的经历吧。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快，想笑两声，却在喉头化为了无声的呜咽。也许自己心里也在滴着血，那又怎么样呢。

之后的一周，他都会来找她。老实说，她有点理解制服女人的纠结了。看着他大热天站在校门口等她，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倒戈。也许这就是他的剧本吧，她决意不再出演。

“感情出问题了？怎么就不待见人家了呀？”一起下班，阿敏也注意到了校门口那个黯然的身影。

“就是不喜欢了。”

“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出什么事了？”阿敏关切地问。

她没有把真相告诉阿敏。

“难不成治个失眠还治出心理问题了？” 阿敏无奈地嘟囔。 

妈妈打电话来。

她知道妈妈一直担心她太敏感。贱男在她五岁时离开了她们，一直是母女俩心中的痛。妈妈最常说的一句便是，“我们囡囡以后一定能遇到一个好男人。”

电话挂断前妈妈提到要给她介绍一个朋友家的儿子，一个公司创始人，让她去见见。

“不去。”

“囡囡听话，我都答应人家了，你就当去吃顿饭吧！” 

对方幽默健谈，全程努力逗她开心，却怎么看都世俗乏味，不像他。临别，还叮嘱她有空一定要去他公司参观。她站在那里良久，恍惚中看到的却是那张有着明眸皓齿的脸庞……等等！她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眨眨眼，原来真的是他。

你也有今天。她恨意未消。

哪个被辜负的情人会清醒呢。

哪个失落的恋人能擦亮眼睛呢。 

远处的他静静地，路灯的光影里，那明眸里流动着异样的闪亮。

半晌，他打开车门，走了。

眼泪总是不能免俗的。

也好。 

                                            觉醒

转眼，到挪威快半年了。

半年前，她申请了教育硕士项目，靠着陌生的环境和繁重的学业，日子倒也过得安然。

寒假回家，她顺道去阿敏家取当年匆忙出国寄放的一些东西。饭后，俩人打包行李。阿敏提到自己姑姑下半年也要去挪威考察，到时候可以跟她联系。

“我姑姑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了个糟心事儿。江医生的。”

她手一顿，蹙眉不想听。

小敏见她神色有异，不禁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当时介绍他给你治失眠吗？那是因为人家早就看上你了哟！”阿敏告诉她，因为江匀曾是校长的主治医生，有一次被邀请到学校参加心理义诊活动时见过她，就死脑筋认定她是他要的姑娘。后来他暗中向阿敏打听她的消息，阿敏也就顺水推舟向她做了推荐。

……原来如此。她喃喃道。

“后来听说你俩分手了，还相亲到高富帅，我也是替你高兴的。不过那个江医生就不成体统了，好好一个人，跟丢了魂儿似得。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有个他以前的患者，珠宝店女老板，好像患有什么臆想症，追求过江医生被拒绝了。听说江医生买戒指，恰巧去了她家的店，谁知道咋回事呢。她知道江医生要买戒指就开始犯病了。借着谈戒指加工和售后问题安排员工上门服务，竟偷偷在在江医生办公室桌子下面装了窃听器！还到处说江医生玩弄、抛弃了她。好过分哟，女人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呐。后来被查了出来，很多江医生和患者治疗的谈话都被泄露了。心理医生不好做哟，遇到这样的患者好气哦……”

阿敏说着，拿起旁边一个白色米老鼠标志的袋子准备往箱子里放，突然间有个盒子从袋口跳了出来。是一个漂亮的心形小盒。她失神地捡起，打开，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泛着光，如同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