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还没有老到要写回忆录。但是,回忆已经开始弥散在我的生活里,挥之不去。在睡梦中,在一个人开车的路上,或当我坐在沙发上凝视窗外。当风把落叶吹的乱舞,人的思绪也开始飘得很远,很远。
我出生在河南省新乡市,离省会郑州大约一个小时的火车。这个城市后来出了新飞冰箱,广告词写的很有特点,大家都记得。小的时候,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我们家住楼房,印象里是三层,我们家住在第二层。爷爷奶奶照看我格外小心,从来不允许下楼。因此,我的童年是孤独的,陪伴我的是一套积木,还有一辆三轮车。后来搬家了,我也长大了,上了小学,不再玩三轮车和积木了。但我还是很孤独。陪伴我的是一台收音机。
现代的孩子,拥有太多的玩具。手机、电脑、游戏,所有我们当年所缺乏的,都弥补了我们的孩子。他们的生活过于丰足,也就显得特别不珍惜。他们懒得打游戏,懒得看电影。游戏看别人打,电影只看几分钟的解说。快乐来的太多太容易,根本没有时间细细品尝。这在当年的我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当年陪伴我的,就只有一台收音机。如果碰巧找到一本书,那真是高兴的象捡了宝贝。当年读过的书,《水浒传》《格林童话》《匹诺曹历险记》《大林和小林》《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依稀就记得这么几本。收音机里我最爱听的是曲艺,相声快板单弦京韵大鼓,有什么听什么。我现在还能记得西河大鼓《黛玉焚稿》开头的几句词:孟夏园林草木长,楼台倒影最堪伤。
孤独,它对我的性格造成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孤独把我和世界分割开来,使我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去观察它。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1】说,在奥林匹克的竞技会场上,有三种人。一种是在会场上叫卖羊肉串的小商贩,他们图利。一种是会场上的比赛者,他们图名。第三种是遥远的坐在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人。毕达哥拉斯崇尚冷静的观察者。我觉得我就类似于他说的那种观察的角色,但我是被迫的。我是被迫的做一种远离尘世的思考,它造就了我沉思的性格。沉思成了我的生活方式,如同饮食一样密不可分。直到今天,我仍然习惯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细细地咀嚼文字。这并不是为了高深莫测。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待着,跟心里的自己对话。
如果说思考是一种好的品质,那么孤独所带来的不好的影响,就是性格孤僻,不擅交际。在中国,大概因为人口稠密,人与人的生理和心理距离都很近,近的让人喘不过气。你随便到一个地方,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有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打扰你,躲都没地方躲。二十多年后移居加拿大,我发现这个地方最大的好处就是人少。站在十字路口,只有你一个人,好像红绿灯是专为你一个人设置的。你甚至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逛商店。不管是家具电器,还是萝卜白菜,它们都在那里安静的摆着,没人上来招呼你。在这种leave me alone的环境里,我觉得格外的自由。我很适应这种人与人之间几乎不打交道的生活,如鱼得水。
然而当年我还不会这样想,我的心理还不够强大到保护自己,对抗世俗。在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合群的怪物。我很自卑,并把自己性格的缺陷归罪于父母。我的父母也是不善交际的。他们一辈子安居在当地的某个科研单位,一个人事关系相对简单的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他们的思想封闭保守,基本不与人来往,也不鼓励我与人交流。我当时觉得,我自己的性格是他们一手造就的,现在看来是冤枉了他们。没有他们,我还是会依然故我。我不喜欢打扰别人,也不愿意被人打扰。这是从小在爷爷奶奶那里养成的性格,与父母无关。
命运这种东西,生下来就安排好了。怪不得任何人,也怨不得任何人。我的爷爷奶奶,命运只是借着他们的手,造就了今天的我。而如今,他们已经垂垂老矣。他们住在养老院里,仰赖别人的看护。他们当年炒的菜,我依稀还能记得味道。而今天他们在养老院里吃什么,却仿佛与我毫不相干。时间是最无情的。一代一代的生命,前仆后继,最终都成了它的祭品。终有一天,我也会老的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也要仰赖他人的照料。在那之前,我要为自己找个好的归宿,一个身心都可以停靠的港湾。这是后话。
【1】毕达哥拉斯,古希腊数学家和哲学家。我们中国人说的勾股定理,在西方叫做毕达哥拉斯定理。在哲学上他是形而上学的开创者之一,启发了后来的柏拉图。而柏拉图在西方的地位,就如同孔子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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